正午之时，杨舒柳三人已经行至山腰，越往上走，树林愈发阴翳，那股悬在众人心头若隐若现的压力，也骤然增强了许多。李思乔的额头渗出了汗珠，李约风看起来还是云淡风轻，呼吸却已经有几分乱了。

李约风看了看杨舒柳，笑道：“我还不曾佩服过谁，杨兄拖着重伤之躯，居然丝毫不受灵台山的影响，让人不得不叹服。”

杨舒柳也不谦虚，嘿嘿一笑，语重心长道：“老风，你还是太年轻啊。”

李思乔则将两人看了一眼，觉得肯定是自家兄长年纪更大。不过他没有力气说话，就保持了沉默。

此后一个小时，三人在路途上遇到了三位青年，除去他们，就只剩下不知所踪的杨护了。李思乔的青灯灯油在此耗尽。

李思乔咬着嘴唇，停了下来，可怜楚楚的样子让杨舒柳默默捶胸。

“哥哥，你们走吧，我只能到这里了。”

李约风看了看自己的青灯，笑道：“我剩下的也不多了。杨兄，我们兄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杨舒柳一愣。这条路是多少青年的梦想，李约风居然可以在灯油剩余的情况下，说放弃就放弃？

杨舒柳拍拍李约风的肩膀，问道：“老风，你说思乔是弟弟不会是骗人的吧？你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妹妹，担心她被别人抢跑，所以就用这样的谎言来隐瞒？”

李思乔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李约风也十分愕然，唯有哈哈一笑：“杨兄，我这里还剩下些许灯油，我也不前进了，分与你吧。”

杨舒柳笑了笑：“老风，实际上我对思乔算不上救命之恩，而且你昨天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救我。你若是再给我这么大的恩，我就无以为报了。”

李约风道：“我实在没什么朋友，遇到杨兄觉得心怀通畅，不由就想跟你拉近关系，还请杨兄不要见怪。”

杨舒柳心头微微一热。

十八岁之前，他当然没什么朋友，十八岁之后，他听说了十五重天，对这小小的蛮荒天就不放在眼里，也不再需要朋友。如今，听到李约风这番话，却还是不由热血上涌。

杨舒柳仰头看了看天空，说道：“老风，等我们从灵台山上下来，我一定去见见找你的表妹，顺便让你请我喝杯酒。”

杨舒柳终究还是没要灯油，毕竟他不需要，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踏着一瘸一拐又坚定的步子往前走了。

又走了半个小时，杨舒柳终于看到了杨护。他早就知道，杨护的意志力超乎常人，见到他居然独自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心中惊诧又深了几分。

两个人对视之后，杨舒柳移开视线继续行走，杨护伸手拦住了他。

杨舒柳的视线又回到杨护身上：“你不会是想要抢我的青灯吧？”

“不错。”

杨护平静吐出了这两个字。

杨舒柳不由笑道：“你难道没听熊族长老说，不允许各族子弟在山上互相攻击？”

“各族子弟之间不可互相攻击，但本族弟子内斗，并未禁止。”

杨舒柳一怔，发现杨护说得居然很有道理，可能是以前没有发生过同族青年互相争斗的案例，长老们也没有察觉。

杨舒柳四处看了看风景，才说：“谁在这个时候抢我灯油我都信，但杨护绝不会这么做。”

因为杨护光明磊落，绝不会趁人之危。

杨护的眼睛跳了跳，缓缓松开了手，说道：“你身受重伤，我自然不会要你跟我进行真正的战斗。但是我要你跟我进行技能比拼。伤势对技能的影响并不大，你的爆力拳，已经修炼到一级了，难道要逃避吗？”

杨护的技能是初始等级，却说要跟杨舒柳进行技能比拼。杨舒柳皱了皱眉，他不懂杨护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挥出右拳，发动了技能。

实际战斗，绝不会像这样傻傻地直接用技能对轰，不过猎人们倒是经常这么做，就像猜拳一样决胜负。一级技能，对初始技能，尽管杨舒柳身上有伤，本身实力也不及杨护，但这种对拼，还是占尽优势。

两道光芒撞到一起，爆力拳的白光几乎一瞬间将杨护的半透明光芒吞噬。不过那最后一点儿光芒，硬撑着没有消失。这样撑了片刻，那光芒还摇摇晃晃地开始壮大，把杨舒柳吓了一跳。好在仅仅持续了片刻，后继乏力，爆力拳一瞬间扑了过去，杨护的力量完全消失，杨护自己也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杨舒柳改变了爆力拳的方向，并未伤及杨护。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是因为我的意志力不够强大吗，我用健康的身体，却只能走到这里。”杨护看了看自己的青灯。

杨舒柳觉得内疚，他拥有谁都没有的条件。

“不是。至少，我不是凭借意志力走到这里的。”

杨护眼底泛起了淡淡的光芒，最终缓缓坐到了地上去。

杨舒柳和杨护擦肩而过，渐行渐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现在，你有资格了。”

杨舒柳的身体僵了一下，片刻后，继续他的路程。

恐怕杨护自己也不知道，在十八岁以前，杨护是杨舒柳的目标。在八岁的时候，两人还曾经是朋友，因为杨护的天赋和杨舒柳一样拙劣。杨护告诉杨舒柳，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成为顶级猎人。

杨舒柳看到杨护起早贪黑，拼命一般地努力着，却没办法那样拼命，所以两个人分道扬镳。看到杨护逐渐崛起，杨舒柳也曾想过，自己如果像他那样努力，是不是也能做到。

他也努力过，大概三个月左右，没有丝毫起色，最后就放弃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每次听到杨护修炼如何，他都会在心底高兴一下。

杨舒柳想，杨护一定会实现他的心愿，成为顶级猎人。

不知不觉，杨舒柳看到了灵台山最高点。

“几十年来，好像只有我族和李族族长到达过灵台，他们居然能到达我走到的地方，还真是挺厉害啊。”杨舒柳居高临下地评价道。

蛮荒鄙夷看了杨舒柳一眼，淡淡提示道：“灵台附近，或许有不少三星凶兽，你准备好了吗？”杨舒柳立刻蔫儿了，担惊受怕道：“蛮荒，你知道我的实力，就算是二星烈兽，我也打不过，我现在的状态，打一星兽都够呛。你想想办法啊！”

看到杨舒柳认怂的样子，蛮荒达成了目的，说道：“放心，它们不敢拿你怎么样，过去吧。”

见蛮荒如此作态，杨舒柳沉思了片刻，觉得除了相信蛮荒，没有其他选择，就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

刚转一个弯，就看到一头山丘般庞大的猛兽卧在那里，杨舒柳靠近的时候，它立刻睁开了碧绿的眼睛，一颗眼睛都有杨舒柳的脑袋那么大。杨舒柳咽了口唾沫，感觉一瞬间魂儿都飞跑了。

不过出乎意外的是，这头庞大的三星黑狼，并未向他扑过来，反倒立刻退远了几分，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杨舒柳诧异问：“蛮荒，它好像挺怕我的？”

“它怕你？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它是怕我！”

“那它为什么怕你？”

“在这灵台山上，我可以调动部分蛮荒天的力量，区区一头小狼崽，怕我不是理所当然吗？”

“那就好办了。”杨舒柳扬眉吐气，站直身体说道，“喂黑狼，我听说，野兽随着实力的增强，也会开启灵智，有些甚至能听懂人说话。现在我要去灵台，你给我带路吧！”

杨舒柳没想到，这头黑狼居然真的听懂了一般，夹着尾巴，转过身往山上去。杨舒柳哈哈笑了起来。

一头三星凶兽，就算是三星猎人也未必能战胜，现在却乖乖听他使唤，杨假狼威的感觉好的不得了。他甚至萌生了把黑狼当坐骑的想法，当然他只敢想一下，不敢真的提出来。

不消片刻，杨舒柳就来到了灵台山至高处，那是一个宽阔平整的台子。上面只有青葱的野草，看起来十分舒适。

只有正中间，一道绿光冲天而起，没入云霄。杨舒柳盯着绿色光柱，感受到澎湃的力量，不敢靠近分毫，他清楚，这道绿光十分危险。

他来到灵台边缘，俯瞰灵台山，视野里仍旧是树海，别无他物。杨舒柳觉得空气无比清新，呼吸到怀里，也觉得胸口里面轻松极了。他想，这灵台山已经够高了，上面却还有一片天空。天空上却还有十四重天，要是站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看，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蛮荒，我决定了，我要到十五重天，世界最高的地方看一看！”

蛮荒瞥了杨舒柳一眼，就像看一个傻子。

“咳，总之，你先告诉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吧，你说以我的实力，想要登天很艰难，所以让我来灵台山，现在我也来了。”

蛮荒正色道：“你去灵台坐下，感受灵台的灵气。”

杨舒柳依言坐下，闭上眼睛，眼前白光绿光游荡，精彩纷呈。

“蛮荒，话说灵台灵气这么浓郁，为什么这头黑狼不在灵台上修炼，却跑到山下去了？”

“少废话，专心感受！”

杨舒柳只好继续看那些白光绿光。

“灵台山不止一头三星凶兽，它们之间有协议，何时由哪一头上来吸收，一天只能在上面待多久。如果违背了，就要成为其他凶兽的公敌。”

“野兽之间也这么复杂啊。”

杨舒柳想到黑狼，心头一笑，难怪黑狼带他来灵台山毫不迟疑，原来是可以趁机多在山上待一会儿。

“好了，睁开眼睛吧。”

杨舒柳睁开眼睛，他看到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变。黑狼和光柱已然不见，而且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觉得，只有自己的身体一定缩小了几千倍，而地上的草又同时成长了几千倍，大概才能解释他现在的处境。

他坐在一根青绿的树梢上，因为没有青绿的树，所以杨舒柳觉得这是草。他往上看，能看到碧蓝的天空，但是感觉遥远了一千倍。他往下看，完全看不到尽头，四处是青绿色的海洋，有无数青绿的巨草。

“蛮荒，这是怎么回事？我穿越了？”

“沿着这根须，往下爬，到地上就行了。”

杨舒柳低头，他觉得这根“草”有十个灵台山那么高，下面全是绿幽幽的，丝毫没有土地的痕迹。

“这我要爬到什么时候？”

“三天后，碧眼就会消失，你就会错过这个机会。”

听着蛮荒淡淡的话语，杨舒柳立刻脱掉外套，做了一根绳子绑在须上，自己抓着另一头，就开始了下落运动。

“蛮荒，你总得告诉我，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了吧？”

蛮荒闭上眼睛，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叙述方式，开口道：“世界源自天、地、道。这是三种最本源的力量，十五重天就是在此基础上诞生的。你现在要去见的，就是代表地本源力量的地魔。”

“地魔？听起来很可怕的样子，为啥叫地魔，而不是地神？”

“天无色，地无声，道无形，有即为魔。”

“不懂……不过这样说来，你算不算魔？”

蛮荒白了杨舒柳一眼，说道：“地魔就是碧眼出现的原因。它无穷无尽，难以描述。不过你能看到的地魔，是一棵树。这棵树处于混沌之中，通过须和世界连接了起来，你现在就处在它的须上。”

“还是听不懂。”

这根须实在太长，杨舒柳说不好自己下滑了多长时间，他觉得有一天，可能是两天。当然，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终于，让他穿过须的缝隙，在地上坠落。

落到地上，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再仰头看，视野里全是绿色的须藤，遮天蔽日，只有些许阳光从缝隙里透出，让他不会以为，世界只剩下须了。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一棵树。绿须构成的世界有一个缝隙，一束阳光阳光透过缝隙，将树笼罩，看起来美轮美奂。

树不高，枝叶清翠，通体碧绿。在这片绿色世界里，绿得青翠欲滴。

“蛮荒，它就是地魔？”杨舒柳不由屏息，声音也放轻了许多。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它是你能看到的地魔。”

杨舒柳点点头，尽管有一瞬间，他很不解，既然周围的藤是树的须，那为什么藤比须还要庞大一千倍，但是看着这棵树片刻，他就不想问了。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我吞噬地魔吗？”

如果说地魔的力量是世界最本源的力量之一，只要拥有这种力量，想想都觉得无敌了。

蛮荒瞥了杨舒柳一眼，懒懒道：“蛮荒之心的特质，虽然是包容，但包容又受这幅身体的限制。一池水能够包容一粒沙子，却包容不了一个沙漠。道魔的力量庞大无比，就算是你修炼到世界最强，也不可能将它包容进去。”

“那还真是可惜啊。”

“你去树上，寻找自己的缘之技。”

“缘之技？”

“天魔、地魔、道魔的力量各有不同，技能属于道魔的力量；天赋属于天魔的力量，你的血脉之力就是天赋；而缘之技，属于地魔的力量。缘之技是地魔给予万物的恩赐。”

杨舒柳定睛在树上看，看到了绿幽幽的圆形果实，结满了一树，颜色又跟树一样，几乎看不出来。

“不会是吃掉一颗果实，就能获得一个缘之技吧？”

“不错，但是你只能吃一颗果实，获得一个缘之技，包容也不能让你拥有两个缘之技。”

“那会不会有副作用，吃了之后就不能下海游泳之类的？”

“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杨舒柳拍拍胸脯，来到大树下，左看看又看看，一颗颗果实都差不多。

“蛮荒，那地魔树上最好的缘之技是什么？”

蛮荒顿了片刻，缓缓道：“最适合你的，是虚伪。”

“虚伪？听起来很有趣，有什么用？”

“能够把自己的技能和别人的进行交换。”

杨舒柳眨了眨眼睛：“那我刚刚学会的技能，可以跟别人修炼的五级技能交换吗？”

“可以。”

“那不是赢定了！”

杨舒柳跳了起来，不过他又很快坐下了：“等一下，好像也不是那么有用。我全身都是五级技能了，别人也是五级技能，就没用了啊。”

“你使用虚伪，可以窃取上重天的技能。”

杨舒柳一怔，旋即问道：“什么意思？”

“我可以帮你灵魂出窍，飞往上重天，跟上一重天的人交换技能。”

“……上重天的技能很强吗？”

“每上一重天，技能就越强。但是，上重天的人来到蛮荒天，只能使用蛮荒天存在的技能。学了虚伪的人，是唯一可以在下重天使用上重天技能的人。”

杨舒柳一瞬间就想到了虚伪的优点。拥有虚伪，他就可以保证自己在前面十四重天，使用上一重天的技能，直接碾压。就算到十五重天，可能有强大的敌人，那他跑到十四重天，敌人跟下来，只能使用十四重天的技能，自己却能使用高级技能，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它了！这些果子都差不多，哪一颗是虚伪啊？”杨舒柳兴奋地左顾右盼。

“我也不清楚，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一句话如一盆凉水，把杨舒柳浇得透心凉。

“我只能吃一颗？”

“不错。”

“这些果子，每一颗效果都不同？”

“不错。”

“那我能找到虚伪就有鬼了！”

杨舒柳简单数了数，觉得树上的果子起码有一百颗。

蛮荒却不体谅杨舒柳的辛苦，淡淡道：“那你自己想办法。”

杨舒柳绕着树走了一圈又一圈，把所有果子都看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一颗与众不同的。

“算了，不管了！”

杨舒柳爬到树上去，对着最近的果子咬了一口。

“又甜又脆，味道不错。”

杨舒柳赞许地点点头，又对着另一颗果子咬了一口，转眼间咬了十几颗果子。蛮荒目瞪口呆。

“既然找不到虚伪，那我就全吃一口，看哪个最好吃，就决定是它了。”

蛮荒摇摇头，任由杨舒柳胡来。

别看他一颗果子只吃一口，等把树上的果子全咬一遍，肚子也撑得不行了。

他躺在地上感叹：“所有果子的味道都差不多，太假了吧？”

蛮荒懒洋洋问：“找到虚伪了吗？”

“实在不行我就再都咬一口，大不了全都吃掉。蛮荒，如果全都吃掉，我还是只能获得一种缘之技吗？”

“无论什么人，都只能拥有一种缘之技，如同人只能拥有一颗心。”

“你是没见过连体婴儿。”

蛮荒白了杨舒柳一眼，又道：“把树上的果实全都吃掉，这种人我还没见过。或许会随机获得一种缘之技，或许会混乱而死。”

杨舒柳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笑道：“蛮荒，你说过，在蛮荒天之中，我不会死，对吧？”

“这里不是蛮荒天，你顺着它的须，从蛮荒天来到了混沌。”

杨舒柳心头一凉，忽然觉得，一股热浪从胸口涌出，遍及全身。他的身体几乎要碎裂，整个人栽倒在地。

“蛮荒，我不会真的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