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其时,竟真有一条掂量起来足足有六两样子的鲫鱼上钩,老大叔本是慈眉善目,可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儿上钩,不曾眨眼,可谓是羡煞至极。
老大叔笑眯眯道,“听你刚刚说的,你是农家出身?”
谢阳无奈笑道:“这世间人,有几个不是农家出身?”
老大叔无言以对。
“我出自黄河流域沿岸一村子,至于名字,便不与你多说。在我那边,多是种植水稻的,我的村子是秋收玉米,春收麦。野草总数生的格外旺盛,我那时要常常锄地,不算庄稼肯定是要被糟蹋的。庄稼不比野草杂草,生命力旺盛的厉害。别看我没读过几年书,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还是晓得的。”老大叔从兜里掏出两块形状皆圆,大小相似的鹅卵石搓滑着。
“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留世。古有女娲造物,地球存在了多少个亿年,诞生过不知多少奇草怪物。能被选择留下并倔强生存下的,定是不俗。”说到此,谢阳脚上猛一用力,绿色的草似是被折断,无法‘直腰’。谢阳食指尖轻点得幸受他‘照顾’的野草被压下的腰,道:“在我小时候,常随父母种植庄稼,除草时最为烦人。那时我就想,这些草怎一年拔一年,本以除根断茎,却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年复一年了。玉米小麦不这般,当时我若失足踩到初出的嫩芽上,定少不了一段骂。”
谢阳手掌从仍不罢休,亦‘茁壮成长’的草间拂过,感叹道:“若是庄稼能如这般,天下人何愁温饱?”
“年纪轻轻,就有忧国忧民之心,难得难得。”老大叔表情流转之快,超乎谢阳想象。
“没读过几年书?”谢阳嘀咕。这语言谈吐,实在不像啊!
老大叔耳尖微抖,眯眼微笑道:“一、二、三是几年,十多年也是几年!”
“你念过十多年的书?”谢阳倒吸一口凉气,他这年纪,中学往上走,便极为不宜了。高中往大学的路,则更是难走,饶是废寝忘食之人,方寻得其径,步步向前。往后的路虽适脚些,但却失去中高学的指路明灯,本已是人中龙凤,却硬是另分两道,一通天,是步步高歌,只是太难!另一条道简单些,走着走着便入了世,但远高于其他人,龙凤之身不变。
“如果算上毕业后的,有近四十年了吧!”老大叔似是叹息。
谢阳打一冷颤,四十年!得是多么爱书之人才能坚持到的?
“您年纪多大了?”谢阳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六十有四,退休几年了,之前是一直在小学里做一名教书匠的,没什么本事。”老大叔轻笑道。
谢阳只觉得五雷轰顶,但他的脸上却无太多表情,“真没想到您会是个老师,是我眼拙了。”
他看起来实在年轻,拥有非此年龄段不同的精神面貌,谢阳不敢说阅人无数,但终是远胜同龄人太多。就是生意深处的勾心斗角,浅处的诚信礼至,谢阳均款款而待。
“不怕你嘲笑,我当老师也有二十多年,第一次见我面的学生,均把我当做是哪位乡下同学的父亲。”已不能成为大叔,确切的应是老人的他勾起回忆。
谢阳撇过头,看着老人被粉笔划出皱纹的脸,被粉尘压的佝偻的腰,微微叹息。
“小伙子,有念过几年书?看你年纪不小了,即使是在工作,得了闲也是可以多读圣人经的。”老人盯着在红色水桶里已经平静的肥大的鲫鱼。
“初中念过就辍学了,家境不好,学习成绩也实在不好意思与人道也。”谢阳羞愧而笑。
老人的右手把玩着两颗鹅卵石,平静道:“我是教小学的,这么多年过去,教过的学生怎也得好几百之数。后来他们升了初中,为我来说,职责恪守,以无愧于心。我本以为缘分即使不断也该浅了,直到他们会回来,遇见了我,那熟悉的笑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别样恍惚之感,仅一次,且终生难再寻觅。他们有的成绩理想,有的是往相反的道路上走。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脚下的路,也是需要自己来走的。你也是一样,既然如此,便是如此了。不过回头想想,你是否有悔意生出过?”
“听了我的事,将来好与学生面前,多扯上些吗?”谢阳轻笑。
老人咿呀叹气,“都已经退休了......”
谢阳歉然一笑,倒是忘了这茬。
“由离开校园开始,已有数载光阴。后悔从未浮过心头,世上无后悔药可吃,即使有,咱也买不起不是!”谢阳笑着说,“与其说是后悔,我倒是觉得怀念更合适一些,曾经的过往,又何曾真的如水,流过便真的失去了?即使真是如此,那被水冲过的话痕迹,想要淡去,谈何容易?”
老人点点脑袋,约莫着就是此理了!
太阳有要往西边去的意思了,渠水边,陆陆续续也有不少的人来。
谢阳倒不愁,他就癞蛤蟆不跳,蹲坐稳当,对于旁人之其它,他实在男能提上心。
来时,谢阳带了两块自己烙的葱花饼,这手艺是他前生在路边摆摊时练就的,而这显然还不是他的才能的体现!
多年不做这个,倒是技艺生疏了,今生轮流至此,实在是没有办法,谢阳捡回了好些曾经被他险些真正遗弃了的东西。
白色的布里包的是不远处的苏瑾铺里招牌酥花糕,前一世谢阳就喜欢吃这个,只是那时离开的早,再嘴馋倒也没有办法,以至于走到后来走到哪处,只要你能见有卖酥花糕的,谢阳都会买来尝下,不过味道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了。后来有机会回到这里,苏瑾铺也早已关门歇业,一些东西注定是要被埋藏在旧事的本中,多翻无益,只会徒增伤感,谢阳倒没想到,他竟真得老天照顾,有了吃‘后悔药’的机会,可以重来一遍,不过真正的悔事,终究是悔事,有心溯源,可老天都已将其遗忘,谁能逆天?
分了一块葱花饼给老人,在一起在这儿歇了好长时间了,两人中午都应该是没有填肚的,谢阳觉得自己有的吃,把老人凉到边上,不太地道,也有失自古便弘扬推崇的尊老爱幼。
老人接住后嗅了下,就日你扔甩着还给谢阳了,也不怕话语伤人,他直接道:“不说我中午是吃过饭了,就是饿着肚子,我也不会去嚼这硬邦邦的玩意儿,碱都没开,想骗我吃?”
这话入了谢阳的耳,哪还有尊老可讲,他直勾勾的赠一白眼,“不吃拉倒,神气的!”
谢阳一小块,一小块的撕下,往自己嘴里递,尤是有葱花的地方,他吃的最是仔细认真。
包裹着酥花糕的白布展开后,便被谢阳平摊在自己的腿上,这种零碎的吃食,价钱昂贵,作为苏瑾铺的招牌,做法当然是不透露的,谢阳也不懂这些,他想,“或许这也是这家的酥花糕的味道独一无二的原因了吧!”
“干啥!”谢阳忽然怒吼!
老人身子一擞,悻悻然的缩回了手。
离得不远的持着好奇知心的人都把头扭向谢阳这边,只见眼前身着普通,但怒气暴涨的年轻人正冷眉瞪着身边的老人。老人的表现才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竟低下了头,众人约莫着应是羞愧难当。任谁还不知,当今世风下,大爷是真大爷?
“好你个鸡贼,还称自己是有资历几十年的教书匠,举止谈吐也是不俗。不知不觉,我竟被蒙骗,你还妄称一些牛口不对马嘴的古怪话,究其原因,竟是有心偷食我的酥花糕!”谢阳竖直而指,态度自然愤愤。
老人如被枯死的老皮严裹着的眼睛,愤怒的瞪圆了眼,他气的怒指的手指颤抖起来,当他决心与谢阳对视,却见白色的布遮住眼帘。
他伸手接住,谢阳已不去看他,谢阳的最理解嚼着半个酥花糕,喉咙眼动了下,狠的一下将其咽了下去。而后,谢阳面露苦色,不停地捶着胸膛,老人知道,这小子是急的...噎住了,他心大喜,“真是活该,恶有恶报啊!圣人之言诚不欺我!”
旁边有意看戏的人一头雾水,老人还未说些什么,这年轻人怎就捶胸顿足,递上礼品道了歉?
老人喜笑颜开,得意之情已然掩藏不住,他笑眯眯的道:“你小子还是懂事的!”
本是四块,谢阳刚打开时便往自己嘴里递送一块,老人刚才想要偷盗,不过谢阳发现及时,才没能有‘惨事’发生。算上现在还卡在喉咙眼的,还未完全咽下去的,谢阳吃了两块。余下的两块,就当是送给老人了。
老人吃的欢,更快,似是担心故时不时的拿眼瞟谢阳,害怕他与自己抢吃的。
谢阳看的哈哈直笑,等笑声落了,老人也擦去了嘴角仅留的碎屑,他才轻声开口,“中午真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