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武见势不妙,赶紧从身后抽取出弓来,用弓弦勒住那百夫长的脖颈,呵斥赤狄士兵别再近前。
那百夫长疼得放声求饶,士兵们见方武勇猛,两个百夫长也瞬间一死一伤,加之投鼠忌器,都乖乖听话,不敢轻举妄动。
方武挟住百夫长,边走边退,指了指面前的卫士,那百夫长吃疼不过,赶紧喝退手下。
当时赤狄部队编制,百人队大多来自同个部落,百夫长不仅与手下有血缘关系,且在各自部落声望也高。百夫长既然下令,那些卫士自不敢不从,纷纷后退。
方武瞅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使劲,把百夫长拎到自己马上,策马朝着方兴方向追去。
此时方兴早已被前方的溪水拦住去路,无法逃脱,追击方兴的赤狄骑兵眼看就要得手,却发现百夫长已被方武所擒,顿也不敢继续追逐。
方兴正绝望之际,才知原是父亲救了自己,捡回一条命,大喜过望。然再一看,父亲受伤后流血不止,已染红马背,心里十分难受,是自己连累了父亲。
“爹,是儿不好,不该瞎逞能出林侦查。”方兴内疚万分。
“不说这些,快跑!”
“跑?前面可是条溪……”
“顾不上也!”方武抬手,用刀尖往方兴所骑的黄马大腿一戳,那马吃疼一跃,竟如生翅般飞过溪去。
“你快走!再不走就为时晚也!”方武隔溪高喊。
方兴刚要策马,却见父亲并没打算过溪,心急如焚,哭吼道:“爹,速速过来!一起逃!”
“方兴听着,不会再有救兵,你速回彘林,发此箭为信,带村民到庇护之地!”
言罢,方武拈弓拉弦,朝对岸射出一箭。
“咻——咻——咻——”
一支哨箭飞到方兴跟前,方兴认得此箭正是老胡公所说之“鸣镝”。
“记住,卫巫是内奸!务必揪他出来!方武强忍着疼痛,对着对岸狂吼道,他此时已经眼睛通红、青筋暴起,“速走,莫管为父!”
方兴心如刀割,但也知道不能辜负父亲用命换来的宝贵逃命时间。他拾起“鸣镝”,用它拼命敲打胯下之马,那马奋蹄狂奔,越跑越快,转眼窜进彘林之中。
直到了彘林之中,才敢回头匆匆一瞥——
只看得,溪对岸箭如飞蝗;
只听得,赤狄人欢呼雀跃。
方兴知道,父亲那短暂而壮烈的一生,定格在此时此刻!
方兴胸中一口腥血吐出,只得匍匐于马背之上,手中紧握“司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边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他的眼眶似被溪水灌满,先是清波般碧绿,然后变灰,变黑,最终竟揉进了殷红。
……
过了许久,当方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看到茹儿俏丽的面庞,显是担惊受怕了很久。
“方家兄长,你终于醒了,你可整整昏了两个时辰!”
方兴此刻再也忍不住,扑进茹儿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出了何事?”赵叔关切地问道。
“爹为了救我,被……被赤狄人活活射死也!”方兴痛哭失声,短短一句话竟哽咽数次。
赵叔听得噩耗,呆立原地,也半晌说不出话来。茹儿则是不断轻拍着方兴的后背,摸着他的头,不住慰谕。
又哭了一会,方兴猛地窜起,他发现村民们还在原地暂歇,并未找到所谓的“庇护之地”。方兴也顾不得悲伤,赤狄人眼看就会追来,自己又昏迷了两个时辰,留给村民们转移的时间已然不多。
“鸣镝何在?”方兴想父亲在生命最后关头,把这支鸣镝交给了自己,中必有缘故。
“鸣镝?可是你晕倒时紧紧拽着的那支箭?上面全是血迹,我还以为是你的血,吓得半死。”
“对对!那箭何在?”
“我道是无用之箭矢,随手一扔,丢到地上。”
“速速取来!”方兴强打精神道。
不一会儿,茹儿便把那支鸣镝拿到了方兴手中。方兴仔细擦拭上面的血迹(刚才拼尽全力用它来驱赶马匹,沾上了黄膘马斑斑血迹),睹箭思父,止不住泪如雨下。
赵叔仔细端详那箭,满腹狐疑:“这莫不是赤狄鬼子之哨箭?你要他作甚?”
方兴又哽咽了起来:“此乃家父遗物,遇难前转交于我……”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方兴背后,趁他不备抢走那鸣镝。方兴一回头,发现那人却是二癞子。
二癞子又开始表演:“哼,这分明就是给赤狄通风报信之物!哨箭一放,岂不是赤狄人都知道我等被困在此处乎?”
方兴本来神志恍惚,被这么一质问,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愣在原地。
“快把箭还给他!”茹儿生气了,打算去抢箭,但是她一个女娃,哪里夺得过二癞子。
方兴想到父亲临终遗言,突然发觉此间有一要害之事,那便是方武让自己务必揪出那奸细卫巫,否则即便到了庇护所也是危机四伏。
方兴于是凑到赵叔身边,耳语几句,赵叔频频点头,同方兴走到一旁,与村民们相距二三十步。
见四周没人,赵叔迫不及待问道:“方武兄弟提到卫巫之事?”
“村子里此前可曾出现过卫巫踪迹?”
赵叔摇摇头,小声道:“二十年前,那时我年纪尚小,正是国人暴动前、卫巫为祸天下之时。彼时,赵家村民大多还住在赵邑,正因为卫巫草菅人命,我们这才避祸迁居到赵家村的。”
“原来赵家村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方兴回过神来,问赵叔道:“爹口中之卫巫,可会是赵家村的巫医?”
“不可能罢?”赵叔也不是很确定,“虽说他是个巫医,但是当年卫巫出没之时,他还是个孩子,并不会什么巫术。”
“那他后来竟如何成为巫医?”方兴有些好奇。
“听村里长辈道,那巫医年轻时不过是赵家村一个小混混而已,后来突然就得到异人传授异术,有了通灵的能耐,便一直住在赵家村当巫医了。”
“那所谓的异人异术,相当可疑!”方兴道。
赵叔不置可否:“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胡乱猜疑之时,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找到庇护之处。”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二癞子的嚎叫之声,口出妖言惑众之语:“赤狄就要杀进彘林,大家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后事?赶紧做个了结,便坐以待毙罢!”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恐慌,哭声大作。
方兴趁着二癞子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前,打算夺过他手上的鸣镝。不料二癞子耳目灵敏,侧身疾如闪电般避开,方兴一下子扑空,重重摔倒在地。
“乡亲们快看!这方家小子要夺此箭,要给他赤狄野爹们报信去也!”
听二癞子如此强词夺理,方兴悲愤交加,突然大叫一声,随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肢狂抖。
茹儿吓得魂飞魄散,赵叔和其他村民也都茫然失措,村长老赶紧把巫医喊过来。
就在这时,只见方兴“嗖”一下跳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巫医的手腕,用很粗的嗓音大喊道:“我死得好冤!”
所有人都震惊了,恍恍惚惚间,此话出方兴之口,却是方武之声。
巫医被吓得浑身筛糠,口中哆哆嗦嗦道:“上身也!此乃方武附体也!”
人群中有几个胆小的妇人见状,都吓晕了过去。赵叔赶紧一个箭步过来,抓住方兴肩膀猛晃,道:“方兴,快醒醒!”
就在此时,方兴给赵叔吐了吐舌头,动作轻微,赵叔立马会意。
模仿和装神弄鬼,不就是方兴的拿手节目吗?既如此,赵叔退到一旁,就冷眼等着方兴与巫医、二癞子斗智斗勇的好戏罢。
前日,方兴模仿老彘王附身,但终被巫医识破。不过这次,他总结失败教训,决定孤注一掷。
方兴翻着白眼,抖动着站起身来,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看着巫医,举手投足间,分明就是方武模样,不由得村民们不信。
“吾之魂魄刚升上天,天帝告曰——方武莫走,你还有恩怨未了!”
巫医手被方兴重重捏着,起初被吓了一大跳,但想起方兴装神弄鬼的“前科”,倒是将信将疑。
方兴接着道:“天帝曰,赵家村不幸藏奸,枉死许多无辜村民,此罪甚重,若不为民除害,世人岂不咒骂天帝无眼?!既然你至死都不知奸细为谁,朕便命汝附身你儿,看那卫巫何处遁形?”
“卫巫?”村长老竟有些哆嗦,十几年前发生的恐怖事情是他们这代人的梦魇。
村民闻言,都惊恐万分,毕竟方兴模仿方武确是惟妙惟肖,又信了三分。
“卫巫此贼私通赤狄,潜伏于村数年,于桑田外之歪脖树下同赤狄暗通款曲,将村中防务和盘托出,以至于赤狄入村,生灵涂炭!那卫巫自以神鬼不觉,便嫁祸于你,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方兴顿了顿,开始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巫医和二癞子。二人原本还在强作镇定,现在有些慌了手脚。方兴心知,对方的不安恰恰在印证自己的推测,或许一切正在朝着水落石出的方向发展。
“天帝曰,方武,你可知卫巫何以颠倒黑白否?他散布谣言,言汝父子于彘林中有不可告人之秘,哄骗赵丙、赵丁入林而杀之,使村民不得不疑为汝为。汝于村中浴血奋战,无料恶人背后搬弄是非,冤也不冤?”
赵叔虽知道方兴在装神弄鬼,但是听完这番话,他也得以理清思绪,暗中观察巫医、二癞子惊慌神情,心里有了计较。
“那速请天帝说之,这天杀的卫巫究竟是谁?”村长老焦急万分,追问答案。
“是啊!快说出来,好给我家男人报仇雪恨!”赵丙、赵丁的女眷也不再怀疑方武,而是连连下跪向“天帝”叩头,满眼装着对抓出真凶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