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虽说赵家村距离赵邑只有二十里的路途，但方武和赵叔分道扬镳后，一路都在躲避赤狄追击，不敢大张旗鼓赶路。

当方武到达赵邑郊外之时，已是深夜子时。他连续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此刻已是疲乏不堪。

方武立马于赵邑城门前，抬头观瞧——赵邑虽然城小，但是防御工事却修得深得守城之要领，城墙高耸坚固、沟渠深挖，虽然城池大小严格遵守周礼规制不敢逾制，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防务措施都颇为得法，在既定要求之下做到极致。

方武心下称赞不已，顿时对赵邑的主人赵札由衷敬佩。

城上旗帜林立，守城值班兵士通宵达旦，很快便发现了城下有人，其中一士兵问道：“城下所立者何人耶？”

方武朗声道：“在下赵家村人，特来向宗主示警——赤狄大举来攻，已将赵家村夷为平地，他们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便是贵邑，请务必转告赵氏宗主，尽快做好防备！”

城上的几个兵士闻言变色，面面相觑，道：“壮士少歇，我这就去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将军站到墙头。

方武心下惊疑，看此人年纪尚轻，并非赵札，问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宗主何在？”

那少年将军笑道：“看来壮士诚不我欺，识得我非赵氏宗主！赵兄昨日归来后，便带回赤狄入侵之消息，安排妥当本城防务，已匆匆前往晋国，亲身去通知晋侯防备赤狄入侵事宜。他提到过赵家村有个名曰方武的勇士，想必便是阁下？”

“正是在下，方武感念宗主挂怀，诚惶诚恐！”方武见此人和赵札称兄道弟，略有困惑，但在马上还是答了一礼。

只见那少年将军同守城兵士交流了一番，道：“方壮士，你背后那只骑兵队，可曾认得？”

方武闻言一惊，赶紧转头看去，果然有一支骑兵队呼啸而来，看架势，分明是赤狄追兵赶到。

方武对那少年将军道：“此乃赤狄骑兵，看来，鬼子已经打算进攻赵邑也！”

城上小将道：“我非此间主人，不敢擅作主张，此时正值宵禁，不敢放陌生人进城！”

此话听得方武一头雾水，不知这小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许多，赤狄骑兵顷刻间便到。

此时方武手上并无趁手兵器，还在犹豫是战是逃之时，却见城门大开，十余乘战车从城中呼啸开出，后面跟着大约是近百名徒兵，为首的正是那员守城小将。

小将对方武哈哈一笑，道：“请壮士上车，共同杀敌！宵禁期间不得开城门，这的确是此间主人的规定，可并未规定不可带兵出城杀敌！”

方武大喜，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守城兵士，便一跃上了战车，与那小将同乘。

心想，这小将在紧要关头，不仅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有心思同自己开玩笑，当真是个怪才。

不多时，赤狄骑兵就杀到了城下。方武经验何等丰富，稍一交战，便探出这支骑兵队底细，取出弓箭，很快就放倒两位骑兵。

“好箭法！”那小将赞道，紧接跳下战车，举起手中长剑，一剑一个，让这两个骑士刹那身首分离。

“好快的身手！真是大开眼界！”方武见此小将武艺上乘，远在自己之上，面对赤狄骑兵，居然跳下战车与之格斗，真乃艺高人胆大。

“将军当心，速速上车！”方武喊道，眼瞅着赤狄骑兵重整队形，准备发起的新一轮冲锋。

那小将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方武眼看赤狄骑兵队冲到他近前，尘土飞扬，心下大惊：“马匹又不长眼，这小将别是怕被乱蹄踩死！”

方武当即弯弓搭箭，朝骑兵队便射，但此次对方移动速度极快，以至于竟一箭射空。

然而还是有两匹赤狄战马在奔驰时突被撂倒，方武定睛一看，烟尘中那小将一跃而起，又是一剑一人，手刃了两个赤狄骑兵。

这时，方武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个小将原是潜伏在地，等待骑兵冲过，左右闪躲，瞅准时机，用迅捷的身手剁断马腿。这等身手，可谓兔起鹘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支赤狄骑兵小队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对手竟如此疯狂彪悍，再没有勇气发起下一波冲锋，拨转马头溜之大吉，呼啸着退出战场。

尘埃落定，那小将剁下了四个赤狄骑兵首级，用他们披散的头发打了一个结，充当战利品，其状可怖。

“鸣金收兵！”那小将对方武微微一笑，道，“壮士神箭，这四个赤狄首级，倒有一半数你之功劳！”

方武有些尴尬，微笑道：“将军好武艺，如此格斗之术，令方武大饱眼福！”

“嗨，我也不想如此冒险！”那小将说得轻描淡写，不以为意，“我何尝不愿驾驭战车同他们决一死战，那便一个赤狄活口也不留也。”

“为何？你不是带了十几乘战车和百名徒兵？”方武觉得费解。

“壮士有所不知，这些兵士只是虚张声势而已，真正能打赤狄鬼子者，就你我二人。”

“这是何解？”

那小将道：“此间士兵虽是宗主人马，但我无权指挥，需要晋侯和宗主虎符方可调兵。好在这波赤狄骑兵也着实不经打，被你我合力，便打得落荒而逃！”

“原来如此！莫非将军不是赵邑之人？”

“壮士，我亦非甚么将军，我名曰杨不疑，乃是赵兄故交，特来替他守城。”

“杨氏？”方武瞪大了眼睛，“莫不是汾水西岸杨国人氏？”

“正是，只可惜，杨某故国在十几年前便为赤狄鬼子覆亡，就和你赵家村一样，如今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在外，已无落脚之处也！”

两个人都被说到心中痛苦之事，相顾无言，暗自嗟叹。

过了半晌，杨不疑打破了沉默，对方武道：“壮士，是否进城一叙？”

方武摇了摇头，道：“我特地来通风报信而已，今夜这波赤狄骑兵受挫，定不会善罢甘休。赤狄主力早晚会大兵前来，还希望赵邑早做准备！”

“那是自然。”杨不疑坚定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壮士现在意欲何往？”

方武道：“赵家村还有幸存村民，我这就回去安置他们。这里有个锦囊，便转交与你，上面所载之事，切切不可耽误！”

杨不疑接过锦囊，匆匆扫过，道：“兹事体大，请壮士放心，珍重！”

随即，杨不疑给方武换了一匹好马，又给了一些干粮。方武答谢过，翻身上马，扬鞭便往彘林而去。

转眼已是下半夜，方武哪里顾得疲惫之躯，仰仗胯下好马，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有片刻怠慢。

天还未亮，途中随处可见赤狄设下的岗哨，方武不敢大意，每每看到有火光，便下马俯身绕路而过。

拐弯抹角，便到了赵家村左近——可怜那赵家村，如今已被烧成了一片灰烬，仅剩残垣断壁。村中居民、牲畜、房屋都被烧成焦土，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方武也来不及感伤，悄悄穿过桑田，绕道来到彘林入口处。

不看则已，探头一瞥，方武被吓出一身冷汗。

彘林周边，赤狄人整整集结了两个百人队！两百多名赤狄骑兵正在埋锅烤肉，看样子准备饱食之后，便在清晨对彘林发动猛攻。

“难不成赤狄发现了彘林之秘，竟如此兴师动众？”方武心里七上八下，但也只能屏气凝神，静静观瞧。

果不其然，方武就看到有赤狄斥候陆续从彘林里走出，到赤狄两个百夫长面前汇报。显然，那两个百夫长对斥候所报之事很不开心，不断用马鞭抽打他们。

方武顿觉情况不妙，赤狄鬼子势必开始搜查彘林，而且一下就投入两百多人的阵仗，可谓势在必得。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一时间赤狄人全体警戒，进入进攻姿态。方武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已经暴露？

等了一会儿，发现赤狄人并不是朝自己而来，循声望去，倒把方武吓得半死——

赤狄人正在追逐一个骑黄骠马的少年，而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方兴！

方兴哪里擅长骑马，方武心下又急又气：“这孩子不好好待在彘林，跑出来作甚？难不成彘林中也什么出事么？”

来不及多想，眼看赤狄人已经对方兴组织起几十人范围追捕，分为三个小队斜插包抄，就凭方兴那拙劣的骑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擒拿。

电光火石间，方武策马扬鞭，骏马四蹄腾空，径直朝两个百夫长冲刺而去。

那两个百夫长此时已把大部分人马派出，用来追捕方兴和搜查彘林，身边并未留有多少卫士，在方武搏命式冲击下，根本来不及作任何抵抗。

借着战马冲击的势能，方武举起长矛，往一个百夫长当心扎去，顿时穿透胸背，呜呼哀哉。只因关心则切，方武用力过猛，又着急拔出长矛，情急中，只拔出木柄，矛头依旧留在那百夫长体内。

也就这一下耽搁，另一百夫长反应过来，抽出长刀，朝方武剁去，不偏不倚，正砍中方武的大腿上，鲜血四溅。

方武强忍剧痛，大喝一声，抽出佩刀，砍断了那百夫长的手臂。就在此时，周边赤狄士兵纷纷冲了上来，围住方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