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师整装出征,召公虎坐镇中军,邀请赵札作为自己的御者,方叔则与蒲无伤同乘在副车之上,沿着少水西部的密林北上。
而另一路兵马则由各诸侯国组成。按照程伯休父的作战计划,卫伯和将率领本国部队,会同诸侯国中其他部队,从少水东部北上,与周王师分进合围。
一路上,郁郁葱葱的森林正是行军的绝佳掩护。召公虎担心诡计多端的赤狄在森林中布下伏兵,于是不敢大意,安排多路斥候沿途打探。
好在一路顺利,赤狄并没有拉长战线,西路的周王师大军顺利到达预定地点,那是一片可容数万人驻军的平原,不一会,便和诸侯国联军顺利会师。
此时,前方探马来报,此地距离彘林仅有不到三里距离,而在彘林入口之处,总算见到赤狄大部队的踪迹。
方兴闻言很是兴奋,心跳加速——“经过整整五天的奔波,我终于又来到了彘林之外,林中之人都还好么?这一战,周王师又能旗开得胜么?”
远远望去,彘林上空又泛起诡异黑雾,方兴对此再熟悉不过。而此刻,随着千钧一发之决战的临近,他心情复杂,一股吉凶未卜的虚无之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太阳已经落山,只见前方彘林外亮起点点微光,那是赤狄大军举起火把,正严阵以待。
在咨询过程伯休父和卫伯和的意见之后,召公虎决定当晚不采取军事行动,而是原地安营扎寨,以待明日进攻。
当晚,召公虎于中军帐内召集周王师和各诸侯国的将帅,商讨明日与赤狄决战之计策。
“赤狄人多势众,与我军旗鼓相当。且据彘林而守,尽占地利,诸位不知有何高见?”
卫伯和起身道:“依寡人愚见,彘林依托太岳山之险,且地势复杂,不适合阵地作战。倘若双方摆开布阵、短兵相接,我方即便获胜,也必将损失惨重。”
众人纷纷点头,卫伯和此言确有见地。
召公虎道:“那依卫伯之见,明日一战必不可强攻,而是智取?”
“正是。寡人之意,当有一军于正面佯攻,牵扯赤狄主力。而其他各路人马依托彘林外少数有利地形,聚集有生力量同对方交战,如此方能减少我方伤亡,毕其功于一役。”
卫伯和所言虽是有理,但毕竟过于宽泛,尚无法形成实际战术部署,于是召公虎继续问赵扎:
“赵氏宗主,彘林地理你可熟悉?”
“略知一二,”赵札起身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道,“今日,赵札观察到赤狄之兵势布阵,倒和往日不尽相同。”
“愿闻其详。”
赵扎道:“赤狄大军所驻扎之处,乃是大偏空地。然而此前,彘林之外并无如此空地,皆是绿树成荫。赵扎猜测,赤狄大军乃是在短短数日,斩木除根,整除如此开阔之地,正好用来于周王师交兵。”
召公虎点头道:“这么说,这片空地怕是有些玄机,赤狄人诡计多端,又擅长用毒,还需要多加小心。”
赵札拿起一根木棍,指着沙盘道:“众位请看,彘林之北、东、西三面为太岳山环绕,只有南面从谷地中延伸而出,颇有纵深,但难以交战。如今,这里被改造成战场,赤狄进可攻、退可守,显然是占据地利。”
众人见彘林之地十分险要,原始森林蔓延方圆十余里,林外易守难攻、林内危机四伏,倘若周王师有半点疏忽,恐怕会陷入退路断绝之凶险境地。
就在气氛陷入沉寂之时,卫伯和问道:“赤狄据太岳山而守,已愈旬日,不知粮草如何为继?”
召公虎虽在行军打仗上并不在行,但对于后勤补给之事却驾轻就熟:“是也,为何赤狄一路躲着周王师?莫非是粮草不济?”
赵札若有所思,道:“赤狄人多势众,这附近确实也缺少粮草补给。此役赤狄虽然占领了周边一些村落,但是附近的赵邑、晋国等大城邑均未陷落,对方若无粮草为继,自是难以久战。”
程伯休父大喜道:“若此言非虚,那赤狄便希望速战速决。倘若周王师与之对峙、迁延时日,对方必定自乱阵脚。”
召公虎皱着眉,他何尝不知周王师此时不该急于出战,免得正中赤狄下怀。周王师如今仅剩老弱残兵,且久疏战阵,肯定不是赤狄对手,即便算上诸侯国军队,也顶多打个平手而已,并无胜算。
可是如果采取稳妥的持久战,要想解这彘林之围的燃眉之急,恐怕需要数日,甚至更长时间,岂不耽误大事。
召公虎并没有答复程伯休父,而是问赵札道:“赵氏宗主,你可曾从赤狄之排兵布阵中,看出其部落间的分工、来路?”
赵札知道召公虎想利用赤狄部落的嫌隙各个击破,既然赤狄缺粮,那么一定会有可乘之机。
于是道:“除却神秘的东山皋落氏和廧咎如氏,隗姓赤狄人聚居地本有两处——一部赤狄居太岳山以东,位于故黎国境内,为古上党之地。那里土地肥沃,适合耕作,这部分赤狄和华夏族交流紧密,处于半农耕半游猎状态。
“至于另一部隗姓赤狄,则居住在太岳山以北,那里水草丰美、适合放牧,于是该部赤狄更多以骑兵为主,擅长狩猎。”
召公虎抚须道:“这么说,太岳山以东的农耕之赤狄诸部需担负此役所有粮草,而北部赤狄更多负责骑兵作战?”
赵札道:“想是如此!”
召公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表情,对众人道:“既如此,众位将帅可何策破敌?”
话音未落,老将军公石焕走了出来,站到沙盘前,拱手道:“断其粮道!其余便再容易不过也。”
“愿闻老将军高见。”召公虎和颜悦色。
公石焕道:“明日一早,有劳太保率中军佯攻正面。从太岳山到彘林之东、西两面防线,则交由韩、郇、耿、魏四国佯攻。至于大司马程伯,可纠集周王师中精锐战车往西奔袭,切断对方东面粮草线路。而末将则率本部兵马,从小道绕道包抄,待赤狄因粮草中断而慌乱之时,杀他个片甲不留!”
老将军的部署清晰透彻,掷地有声,就连程伯休父都不禁暗自佩服。
召公虎大喜,对公石老将军行了一个大礼,扶他入座,道:“众将帅听令,便按公石老将军之谋划部署,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出发,胜败在此一举!”
次日天明,全军将士起了个大早。按公石焕的部署,各部队军帅依照既定计划向彘林进军。
正面战场,召公虎亲自坐镇中军,同彘林正面的赤狄主力对峙。对方派最精锐的骑兵压阵,大约有数千骑,刀枪出鞘,铠甲鲜明。
召公虎授权赵札,代为指挥中军之布防。赵札欣然领命,他深知周王师中军此战任务乃是为了拖住赤狄主力,掩护己方主力部队转移到其他方向,以执行更重要的军事行动。
面对几倍于自己军队的赤狄大军,赵札既不能擅自发动进攻,也不能暴露弱点、提防对方强攻。
但这难不倒赵札。一方面,赵札布下以防御为主的盾阵,在盾阵的隐蔽下,暗伏一支长矛部队,以防对方骑兵发动冲锋。另外,于中军两翼埋伏相当数量的弓箭手,准备随时射杀前来冲锋的赤狄先锋。
然而兵力上的劣势还是明显,如此部署仍嫌不足。于是赵札急中生智,决定故布疑阵——他在主力部队后安排一小彪骑兵,在马尾上扎上树枝,依托树林的隐蔽性,来回奔驰,扬起漫天尘土。
这一招果然有所奏效,赤狄主力骑兵不知虚实,整整一个早上过去,始终按兵不动,不敢发动强攻。
在侧翼,韩国、郇国、魏国、耿国的军队一分为二,各自就地布防,压住阵脚,拱卫召公虎所在中军的左右两翼,防御对方骑兵从肋部突进,撕开口子。
召公虎见己方在大本营安排妥当,牵制住赤狄人将近三倍于己方防御兵力的人马,心中一半忐忑,一半焦急,等待另外两支主力部队主动出击的战报。
东线,大司马程伯休父领命渡过少水,奔袭前往切断对方粮道。他带着伤病初愈的两个儿子程仲辛、程仲庚,率领将近百乘兵车,快马加鞭,准备发动奇袭。
前方斥候来报,赤狄前方供粮确实来自于上党故地,那里有着赤狄积聚的粮仓。数日以来,赤狄的后勤粮草补给一直沿太岳山麓输送,往来络绎不绝。
连日来,赤狄连战连捷,对华夏各诸侯国和城邑一直处于围攻之势,诸侯腾不出兵力前来进攻赤狄粮道,久而久之,赤狄对粮道运输的保护开始麻痹、疏于防患。
得知情报之后,程伯休父到达了指定埋伏地点,他们要做的,便是等待赤狄运粮队伍的到来。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远处隐隐出现赤狄的运输队伍。程伯休父父子远远瞧见,都摩拳擦掌——自出兵以来,连连吃了赤狄诡计的暗亏,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恶气,此时,正是发泄的绝佳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