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兴还在美梦之中,就听得有人在“砰砰砰”地敲门。
方兴迷迷糊糊,便想着这串敲门声显然不会是家仆们,只可能是拜那刁蛮的召芷所赐。
“快开门!野人弟弟,告诉你个好消息!”隔着门,召芷动听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呀?”方兴睡眼惺忪,下床边穿鞋边问道。
“爹爹同意让先生教你读书写字了。快开门!”
方兴顿时心头一震,赶紧揉揉眼睛,起身给召芷开门。
不管三七二十一,召芷进门就是一顿训斥:“我说你也够偷懒的,先生都要教你读书写字了,你以后得早起用功,不能再睡懒觉了!”
不论召芷怎么说自己,方兴此刻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自己终于可以学习自己朝思暮想的知识了,毕竟,太保家请来的先生绝对非同一般。
越想越兴奋,方兴有些迫不及待,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课?”
召芷有些不高兴,嘴撅得老高,道:“急什么,今天先生例休,可不会来教你这个榆木脑袋。芷儿好不容易今天不用上课,可是爹爹又要去朝里,说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储的事情都讨论两天了,还没啥结果。”
“立储?”方兴有些疑惑,难道不应该立王子友吗?莫非出了什么变数?转念一想,国家大事又与自己这个野人少年有什么干系?想到这,不由得十分沮丧。
“野人弟弟,朝廷大事自有爹爹他们三公九卿去讨论,你还是给我讲讲彘林里面的故事吧!”召芷的眼神里写满了期待。
“彘林里的故事?”
“是啊,爹爹一回来,我就缠着他让他给我讲这次出征彘林的故事,这可是爹爹第一次出去打仗呢。可是他每天埋头处理朝政,就是不肯多说。”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不对吗?爹爹说,你可是全程都在他身边的。”召芷的口气似乎不容方兴不允。
“女孩子家家,战场上那都是打打杀杀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方兴明知自己早晚得就范,但是还是尝试着嘴硬一下。
“我可以说给友哥哥听……”刚说完,召芷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捂住自己的樱桃小嘴。
“友哥哥?”方兴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就是周王胡的那位王子姬友?
“是啊,之前他都是住在太师府里,由太师伯伯亲自给他授业呢。”召芷说起王子姬友来,脸上竟泛起一片红晕。
莫非,眼前的这位小美人对王子友有意?方兴心里一阵翻涌,心中赶紧打消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呸呸,我难道是在吃醋吗?召芷可是召公虎的千金,难不成我这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不成?”
心中虽经历挣扎,但方兴口头却是满不在乎:“哎,这彘林里的故事,说来就话长了。”
“没事,你慢慢说。”说着,召芷把方兴拉到了后庭,和方兴对面而坐,准备听他说起过去一个月中的各种见闻。
此时正是上午,距离午饭还有大把时间。既如此,方兴正好利用这闲暇,摇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召芷好好说说自己梦幻般的经历。
他添油加醋,先从自己怎么英勇地从野猪王獠牙和赤狄斥候的利箭下成功逃脱,然后如何邂逅周天子、被他带进那神秘的溶洞。
随即,方兴又讲了自己如何回到赵家村,发现了赤狄人进攻村子的阴谋,并且和卫巫乔装的二癞子还有巫医斗智斗勇。
紧接着,风云突变,方兴用极为煽情的语调,讲述了赵家村是如何被赤狄人铁蹄践踏,并一把火烧为平地。赵家村民又如何被周王胡转移,隐藏进彘林之中。
“然后呢?然后呢?”召芷听到精彩出,哪里肯给方兴润喉喝水的时间,只是催促他快点讲下去,不许打岔。
不得已,方兴又把周王胡如何洞察赤狄人阴谋,派自己从彘林中突围,一路辗转颠沛,最终遇到召公虎的历程,讲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
终于说到召公虎的部分,召芷只要一听到她爹爹的事迹,便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
方兴心中暗笑,刻意把召公虎的故事大加渲染,如何英雄,如何果断,如何明智。每到紧要处,方兴就可以略施小计,卖个关子,只急得召芷团团转。
召芷从小长在深闺,很少出门,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可谓是难以想象。哪怕是方兴口中再平白无奇的故事,在召芷听来,就同天方夜谭一般。
每碰到精彩的地方,她都要细细问过一番才作罢,紧要之处她甚至会打断方岳,让他反复再三讲过几遍才算过瘾。
就这样,大半天过去了,召芷依旧听得意犹未尽,都快误了吃饭的时辰。
“方公子在彘林劳苦功高,智勇双全,让人佩服啊!”
突然,两人身后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文弱,但是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
“谁?”召芷没有扭头看,而是偷偷问方兴。
“那个……怪人?”方兴其实并不认识此人,只觉对方和召芷描述的所谓坏人有点像。
召芷转过身去,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对方道:“你怎么在这里偷听?”
“偷听?我一早就在这里了,是你们一来就开始说个不停,我不得不听啊。”
方兴循声看去,凉亭后走出一位身披麻衣孝服的公子,大约十七、八岁光景,身形不是很高、有些微胖,但是儒雅有礼,颇有贵族气质。
方兴见他信步走到召芷和自己面前,把正在阅读的书简放入袖中,作揖道:“芷儿,方贤弟,余无意听到二位谈话,多有冒犯。”
方兴回礼,看了一眼召芷,召芷似乎对眼前这位公子爱理不理。
一阵冷场,召芷偷偷拉了拉方兴的衣襟,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这个亭子。三番两次,方兴纹丝不动。
方兴此时心里却和召芷想得完全不同,自己和这位公子初次见面,如果依着召芷的大小姐脾气,就这么丢下对方走开显然过于失礼,一时间犹豫不定。
召芷见方兴无动于衷,不高兴三字瞬间映在脸上。一甩手,道:“两个榆木疙瘩,好,你们倒还真像是一伙的。看来是芷儿碍事了,小野人,怪人,再见!”
言罢,转身准备回屋。
“你怎么能这么说方贤弟?”
方兴没想到,身边这位公子哥儿居然替自己说话,只见他义愤填膺道:“大家都同住这一片屋檐之下,芷儿,你不能以出身论英雄!”
“你敢凶我?呜呜,爹爹都不敢凶芷儿!”也不知召芷是真哭假哭,她径直跑出了后庭。
“这……”方兴完全不知所以。
那公子摇了摇头,无奈地对方兴道:“方贤弟,芷儿就是任性脾气,见笑了。”
方兴苦笑,心想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了,赶紧回礼道:“无妨,无妨。我乃区区野人,不敢与公子兄弟相称。”
寒暄了几句,两个人便聊了起来,越聊越投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方兴很快就发现,这位公子根本就不像召芷所说,绝不是是个沉默寡言的怪人。恰恰相反,对方饱读诗书,引经据典,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
谈及召芷对自己的误解,那公子倒不以为意。有那么几个瞬间,方兴甚至感觉得到,只言片语中,那公子对召芷可不仅仅是恭敬,甚至有些许爱慕的情愫。
不过,这位公子似乎有些不善言词,似乎是在太保府中少与人交流之故,与他对话中,方兴觉得对方似乎不怎么会体会人情世故。
不过这并不影响二人废寝忘食的交谈。虽然已经被召芷拉着讲了一个上午的故事,方兴早已就口干舌燥,但是碰到那公子之后,却又越谈越投机。
和召芷不同,那公子可不是纯粹想听个热闹故事,而是跟着方兴的叙述反复揣摩。仿佛他变成了方兴,置身于彘林内外,从当事人视角思考问题,给了方兴不少眼前一亮的独到见解。
交谈间,方兴对那公子为周王而身着孝服一事倍感兴趣,问道:“公子,你的这套丧服好像有些……”
方兴欲言又止,因为对方的这身丧服似乎很不符合常理,即便方兴从未接受过系统的周礼教育,但是也能看出那有些不伦不类。
“周天子驾崩,是所有大周子民的损失。寄托哀思情到即可,何必注重丧服?”那公子倒是一番振振有词。
方兴闻言,若有所思。
经过一早的交谈,方兴如今对那公子已是深感佩服,他的才学和见识都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和见多识广的蒲无伤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那公子始终不肯透露其姓名,方兴有意旁敲侧击询问,却屡屡被对方轻描淡写绕开。
方兴此刻有种强烈的预感,莫非,真如召芷说的那样,那公子与召公虎小儿子被害有关?
方兴不敢细想,他只知道,这回他怕是把召芷这位千金大小姐给得罪得够呛,自己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真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等着自己。
不过,不论是方兴还是召芷都想象不到,此时此刻的大周朝堂之上,关于立储的问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