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虎口脱险，但芈芙丝毫没敢沾沾自喜，反倒想想便后怕，背脊不由发凉——

亏是那三位凌烟阁贼子托大，这才给了自己耍计谋逃脱之机。倘若他们一开始就把我等五花大绑起来，也不会中了艾姐姐埋葬老长老的“缓兵之计”，芙儿即便插翅也难逃出。

无论如何，芈芙不愿再遇见那三个阉人，万一再狭路相逢，他们定然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想到这，她不禁替姜艾和阿沅担心起来，可她现在能做的着实不多。

更何况，如今方兴正被熊雪软禁在叛军营中，今夜又有廩君族从水路偷袭屈破败营寨，芈芙不敢在路上多耽搁，她要尽快给屈破败老将军通风报信。

她越想越急，不由得脚步加快。一转眼，眼前便出现了屈老将军的楚军大营。

和几日前在叛军营中见识的喧闹与混乱不同，於菟老将治下的营帐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旌旗分明，行伍有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切井井有条。

战事紧俏，营外哨兵自然不敢大意，一见芈芙便提戟将她拦下。

“我乃楚君幼妹，闺名曰‘芙’者也。”她显然不打算潜行闯营。

“见过女公子！敢问何事来营？”这两位哨兵面带笑意，但手中长戟却纹丝不动，依旧拦在她身前。

“我要见屈老将军。”芈芙微微笑道。

“可否有国君印信、或是莫敖传令？”二兵士齐声道。

“主帅有令，来使不见信物不得入内，女公子切莫以为是在下有意为难！”一员身披重铠的小将闻讯赶来，看样子像是在附近巡营的将官，给芈芙作了个揖。

芈芙回了个礼，只觉这小将比方兴还要小上几岁，虽面容略显稚嫩，但也有一股尚武精神。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屈破败治军手段，如此严阵以待、军令如山。眼下被拦在营外，她不仅未觉冒犯，反倒心中燃起希望——这样的军队肯定能击败叛军。

芈芙不禁又想起去岁的痛苦回忆，君兄熊霜当初要不是气走屈老将军，又刚愎自用、帅军亲征新渐城，怕是也不会中毒箭而死罢？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

“我来得匆忙，未曾带来印信，”她顿了顿，又对那小将道，“烦请通报屈老将军，说是我探知熊雪阵中紧急军情，特来相访。”

“遵命！”那小将不敢怠慢，转头回营通禀。

不多时，芈芙只见营内火光渐亮，灯影摇曳处有一魁梧身影率亲兵队快步走来，那人年齿已高但行动矫健，正是屈破败。

“女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迎迓！”老将军抱拳拱手，和蔼可亲，笑容宛如邻家老翁。

“芙儿叨扰！”

芈芙方才还逃命如丧家惶犬，此刻见到老熟人，心中一暖。想到自己狼狈来投，倒有了几分惭愧之色。

“岂敢，岂敢，营外风大，请女公子进帐叙话！”

“那芙儿恭敬不如从命！”

屈破败微笑着点了点头，大手一挥，那小将牵来主帅车马，俯身单膝下跪于前，其状乃是充当上马之石，请芈芙上车。

芈芙虽出身公族，但她历来不愿高人一等，故而颇受楚国人喜爱与赞扬。只见她嫣然一笑，右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撑，左脚点地而起，绕过那小将身躯，翻身跳入战车之内。

转身对屈破败道：“老将军，请了！”

“女公子好俊身手！”屈破败捋髯大笑，也跃步登车，亲自为她驾车，前往主帐而去。

刚入大帐，芈芙简单用过些军中伙食，报辰兵正报戌时。

她迫不及待说起正事：“老将军，今夜军中可否预备夜战？”

“夜战？敌从何来？”屈破败神情不似作伪，显然是真不知情。

“廩君族人，他们今夜会偷袭营寨！”

“他们？”屈破败沉吟片刻，“实不相瞒，三日前老朽与他们有过一次交手，确实难以对付。可那之后，他们已然三日未曾有动静。”

芈芙有些着急：“老将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多加提防才是！”

屈破败点了点头：“此言甚是，廩君族不可不防。我军驻扎在此咽喉要地，易守难攻，料定廩君族也不敢前来夜袭。”

“非也，他们不是从陆路而来！”芈芙有些着急。

“此话怎讲？”

“方叔从熊雪营中探听得知，说今夜东南风起、大雾横江，廩君族将乘舟船顺流而下，来袭楚营……”芈芙道。

屈破败闻言色变，但很快又恢复镇静：“方大夫此言甚是，他如今何在？”

芈芙知道，屈老将军虽然德高望重，常常对后生晚辈爱摆倚老卖老的架子，但每当提起方兴，他却是恭敬有加。

于是，她便把自己如何失陷于熊雪军营之中，方兴又如何自投罗网将自己换出，在叛军军中为熊雪献“良策”之事，原原本本同老将军说了一通。只是她将巫山探秘一节隐瞒不提，而是改称此行在于游山玩水。

“有方大夫在熊雪营中作内应，倒是极大利好。”屈破败移步到作战沙盘之上，对着战场形势陷入沉思。

见老将军如此年纪还为战事犯愁，她心中颇为不忍。他本该在含饴弄孙、安养天年，却应君兄熊徇之邀，为楚国国事奔波操劳。

“熊雪今夜定然动作不小，将从水陆两头夹击，”屈破败问芈芙道，“方大夫可否有何破敌之计？”

“这……”芈芙突然语塞。

说到破敌之计，方兴昨夜便托杨不疑之口说出，只可惜当时是艾姐姐用心记忆，而自己本就不通兵事，自然听得个囫囵吞枣。可如今姜艾失陷玄烟阁于刺客之手，自己帮不上老将军任何忙。

“不着急，慢慢回忆。”屈破败倒是临危不乱。

“芙儿只记得，廩君族可以说降，为楚国所用……”芈芙已然绞尽脑汁。

“倒是个办法，可老朽又要如何说服这廩君族的巴蛮子呢？”

芈芙有些沮丧，直抓自己的发髻犯愁：“芙儿没用，什么都记不住……”

老将军和颜悦色，软言劝慰芈芙道：“女公子切莫自责，你能赶来示警，对老朽已是恩重如山也！”

言罢，老将军便要下拜，赶紧被芈芙扶住。

“老将军，芙儿岂能受如此大礼，您还是赶紧思索破敌之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