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芙捧着水杯在角落独坐,看屈破败在帐内踱来踱去,她能感受到老将军的不安。
与此同时,江边雾气果然渐浓,温润的东南风溜进帐来,吹得芈芙犹如三九之寒。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廩君族的船队便会在江边搁浅,上岸对楚军发动奇袭。
屈老将军的兵力本就与熊雪不相上下,此前只因占了地利,才有些许心理优势,几次交锋仅是略占上风而已。而今,对方加入了廩君族生力军,战场形势很可能就此逆转。
更何况,熊雪绝不会把宝全押在水路之上,叛军很可能趁乱从陆路夹攻,一战而击垮楚军。若玄烟阁杀手所言非虚,方兴今夜必然会被熊雪挟持上战场,可谓凶多吉少。
芈芙自顾自想着,她知道老将军定然早料到此节,无需赘言。
时间正悄悄流逝,於菟老将还真沉得住气。
“来人,”屈破败突然转身,取来兜鍪佩剑,对帐外朗声道,“快请屈氏三俊、夔氏五杰、祝融姓子弟来帐议事。”
“遵命!”
这都是些什么人?芈芙还在犯愣,却听帐外脚步声渐进,十余名年轻将领皆披坚执锐,整齐划一地迈进帐来。看样子,他们已然在帐外等候多时。
屈破败开门见山:“今夜东南风起,雾气弥漫,必有贼兵从水路来袭我营寨。贼势浩大,不知哪位小将愿去江边走一遭?”
“我等愿带屈氏族兵前往!”
“我等夔国子弟愿往守江!”
“我等祝融后人,愿为於菟老将效力!”
帐内请战声此起彼伏,这些人都是二十出头的热血少年,听得芈芙心潮澎湃。她不禁心想,如果芙儿懂得上阵杀敌之兵法,此时定然也巾帼不让须眉,不能输给这些小将。
屈破败扫视营中这些稚气未脱的孙辈将领,脸上很是欣慰。
“诸位奋勇争先,军心可用也!江岸重地,需有勇有谋者方能守之,老朽这就派屈氏三俊前往,如何?”老帅道。
“主帅,这未免太任人唯亲了罢?”夔氏将领皆闻言不忿,提出反对。芈芙曾在夔国见过这几个青年才俊,倒是落个面熟。
“主帅岂可偏心,把立功机会让给自己亲族?”祝融氏诸将也纷纷抗议。
屈老将军哈哈大笑,从几案上抽出令牌:“胜败便在今夜,建功立业机会数不胜数,本帅有意兵分三路,守江?那可是最清闲差事也!”
见老帅如此表态,众人方才息言。
“屈轸、屈辐、屈辏何在?”
“末将在!”
这便是“屈氏三俊”,三员屈氏小将皆穿白袍,面如润玉,目似朗星,“三俊”可谓名副其实。芈芙认出为首的屈轸,正是方才楚营门外所见的那员小将,他在“三俊”中年齿最高。
屈破败将令牌高举,道:“命你三人率千余族兵,多带鼓号、各持弓弩,于沿江设伏。记住,只需夸大声势,切莫短兵相接,不可恋战。”
屈轸前往接过令牌,倒是一愣,道:“末将有句话……”
老将军笑道:“你小娃想问,不如趁敌未登岸,将其一战而歼,是也不是?”
“正是,主帅明断!”屈轸被问中心事,面带尴尬。
“廩君族是敌非友,”老帅抚须笑道,“只要把他们吓破胆便可,可别伤之过甚。切记,务必待其全员上岸后再战,先焚舟船,再张声势!”
“遵命!”屈氏三俊领命而出。
老帅继续点卯:“夔智、夔信、夔仁、夔勇、夔严何在?”
“末将在!”夔氏五杰皆抱拳拱手。
老帅下令道:“今夜叛贼熊雪定会倾巢而出,埋伏于我大营之外,一旦廩君族人水战得手,他们便会发动奇袭。故而汝等带领百族兵,埋伏其左右,待到见江岸火起,便先下手为强。切记,不可恋战,只需逼叛军撤退便可!”
夔智上前一步,领过将令,便带领四位族弟出营准备去也。
老帅又道:“祝融氏诸将!”
“末将等在!”
芈芙暗中观察这批“远亲”,和屈族、夔族源出楚国芈姓支族不同,而这些祝融氏后人是芈姓始祖的七大兄族,在上古时也都曾割据一方的,多为“祝融姓”中的己、董、彭、秃、妘、曹、斟七姓才俊。
“汝等率领五百族兵,沿山间小道急行军,埋伏于熊雪叛军营地。今夜贼兵倾巢出动,其本营定然空虚,待到江岸火起、熊雪率部撤退之时,汝等便燃烧其营寨,便可回兵,切勿恋战!”
“谨遵将令!”
祝融氏诸将亦领命而出。
众将各有安排,刚才还喧嚣不已的营帐重归寂静,只剩屈破败和芈芙二人。
“女公子,老朽调兵遣将如何?可否有何差池?”老将军和蔼问道。
“自然没有,”芈芙连连摆手,“只是……”
“但讲无妨。”
芈芙眨了眨眼,问道:“为何唯独老将军按兵不动?”
“哈哈哈,”於菟老将仰天大笑,“老朽年老力衰,打不动也,便只得在这营中将歇。”
芈芙咋舌,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便附和道:“这便是老将军运筹帷幄之高明也!”
“谬赞谬赞,”屈破败撩开帐门,看着外面各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叹道,“也该轮到这些后生们扬名立万咯!老朽像他们这么大之时,已闯下‘於菟小将’威名也!”
芈芙点了点头,她知道屈老将军此战任用青年才俊,更多是无奈之举——楚国内战多年,老一代武将早已凋零殆尽,而中生代将领大多被熊雪蛊惑、与楚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此时楚国公族已然后继乏力,只能从旁族中吸纳生力军。
屈氏自楚国熊氏建国之时,便是其左膀右臂,自不必提。夔国乃是熊渠次子之封国,又为熊徇夺位立下大功,其族虽不如屈氏势大,但也不容小觑。
至于祝融姓,有周以来便已式微,散落在中原江汉之地。说起来,祝融姓横行天下时,楚国先祖最为窝囊。而如今时过境迁,楚国反倒成了祝融姓中唯一还活跃的政权。
“今夜若胜,全赖女公子与方大夫报信之功,”老将军对芈芙道,“方才老帅对此只字不提,乃是大敌当前之苦衷。倘若今夜获胜奏凯,此役首功非你们眷侣莫属,切莫见怪!”
芈芙见老帅如此谦卑,心头一热。别看屈老将军年老粗狂,其实心细如发,有他坐镇楚营,今夜又有什么好担心呢?
她的思绪又飞到方兴那里,心中不住祈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