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 乱世四人(三)(1 / 1)傲侠云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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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同于屋内沉重的气氛和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香,三人前后出了木阁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微风,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大雨似乎随时会突破铁灰色的云层倾盆而至。灵昃从月白色短衣中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风吹得他衣袖乱舞,白发与长眉在空中纷飞,他高举双手过头顶,瞳孔中猛然亮起了太阳板璀璨的金色。

“风来!”他仰首面向天空,听不懂的灵族咒文被阵风席卷到四面八方。

乌云中闪过一道紫色的电弧,横贯天穹,像是要把天空和大地一同劈开。灵昃颂念的咒文和雷声融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雷直接敲在心头,要不是被莫若搀扶,没见过这种天地威势的卢安早已瘫坐在地。

狂风真的在他号令之下出现!风如刀割,吹得莫若与卢安睁不开眼睛,木桥下的溪水也被席卷而起,逼得两人不得不以袖遮面。那风中不知道是否带着鬼神的意志,席卷如同怒吼与哀嚎,这附近根本没有砂石,可即使卢安遮着面孔,也感到细小的石子打在脸上的痛感。

“雷鸣!”

“电闪!”

“雨落!”

“夜降!”

灵昃一连吐出八个字。

他说雷鸣的时候,天地震响,脚下所处的木阁都在震动,池中的游鱼半翻白肚,已然被震死在了水面上。季国不是没有遭受过暴雨的袭击,可卢安从来没有感觉远在天边的雷霆距他如此之近,他的手都在颤抖,生怕下一瞬被震到七窍流血。

雷鸣结束的瞬间,他还没有喘过一口气,一道巨大、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天际,电光撕裂了天空,他当即闭上了眼,可还是有巨大白色的余晖在脑海里久久不肯离去。那是从未有过的耀眼,就像站在了太阳的旁边!

倾盆大雨片刻而至,一瞬间打湿了卢安全部的衣衫,他从未感觉这样狼狈,这样恐惧。这根本不是雨点,而是水柱,是天空被闪电撕裂了口子,雨水直接流淌下来,滴在他身上。那每一滴雨水中都蕴含着愤怒的意志,令人胆寒,噼里啪啦的,他险些被雨水的力道拍在桥面上。

灵昃的身影依旧在那里矗立,他仰面张开双臂,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等待什么人拥抱似的。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这两种最平常不过的景象在卢安眼里是那么的可怖,他甚至以后不敢独自一人面对雷雨天。他感觉作为一国之主,天下除了几位诸侯以外没有别的什么是不能征服的,现在他感觉自己错了,自然的力量,永远不可能被人类征服!

“够了,灵昃先生!够了!我见识到您的力量了!”卢安声嘶力竭的大喊,他在颤抖,他感觉这个木阁马上要塌了,他甚至不敢睁开眼,怕睁眼看到世界正在崩溃。

没有人回应他。渐渐的,风雨小了,电闪雷鸣也不是那般震人心魄,卢安眼皮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瞎了,明明风雨过后应该是一个艳阳天气,怎么四处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灵昃突然转过身来,一双金色的眼睛对着卢安,在黑暗中有了一丝光亮,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卢公不要怕,现在不过是黑夜罢了。”

原来在卢安说出那句话以后,灵昃张开的双臂收回,嘴里停止了咒文的颂念,风雨雷电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有一束阳光突破乌云打了进来,紧接着铁灰色的乌云成片地坍塌,变白、变薄到最后的消失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瞬间。可天象的异变并没有就此停下,一个恍惚,昼夜交替。

卢安好奇地打量四周,才发现并不是没有光亮,而是他的双眼没有从过强的闪电中恢复,一时间察觉不到微弱的光。他抬起头,是浩瀚而又美丽的夜空,星河贯穿整个神州天穹,明亮的如同一条蜿蜒的带子。星河的最中央是完美无缺的圆月,它散发的月华,给整片天空披上了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夜风习习,丝丝凉意如柳絮打在他的身上,现在他浑身上下还是被雨水打湿的样子,被风这样一吹,由心底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幻境,幻境对吧?”

“卢公请向后看。”灵昃指着手。

木阁后方的池塘中的王莲开花了。那是只有在傍晚才会开的花,刚刚淋过雨的缘故,花蕾上的水珠自然而落,白色的花瓣中唯有底端是小半是粉红,美得像是娇羞少女脸上的腮红。风吹过,莲叶舞动,花蕾附和,人见犹怜。

灵昃慢慢走了过去,躬腰轻轻一摘,旋即转身放在卢安手里。

他摘完了,一挥袖袍,夜色开始褪去,天穹上的黑幕一瞬间恢复为了蔚蓝,群星隐匿,圆月不见,转换之处令人恍惚。灵昃笑着对着卢安,背后是满池枯败的、凋谢的花瓣。

如果不是手里的白花可以挤出水来,卢安摸着自己湿透的衣衫,绝对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从几十年前他见到灵昃那一刻起就是开始,他本以为那就是终点,可不曾想,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开端。

“你……你们……你们不是人!”卢安的情绪有些崩溃,“你们是神!是魔鬼!为什么?你们这样的人要找上季国?你们要得到什么?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们得不到的呢?”

莫若不难理解国主为何如此失态。这里他很熟悉,正是国主的别苑,他在盛夏乘凉避暑的好去处,他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时间,正是因为熟悉,所以才恐惧。刚刚那一切绝对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的一种莫名的伟力,灵昃可以呼风唤雨甚至让昼夜交替,否则只在夜间盛开的王莲绝对不会绽放。他在心里问,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莫非灵族真的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

“我们不是神,也不是魔鬼。我以前自然为是月神的使者,奉神谕行走于世间。”灵昃过去握住了恐惧的卢安,那双枯燥的手掌传来的热度给了他平复心情的力量,他用认真的口吻说:“我们现在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而卢公您,就是可以跟我们一起的人。”

他忽然张开双臂,仰天大笑:“加入我们吧,卢公!您可以得到整个北原,可以让卢氏像八百多年前的姜氏一样,子子孙孙统治这片土地!”

卢安下意识地后退,他抽手,可灵昃那双枯槁而又炽热的双手并没有给他机会,就像钳住了一般死死攥着。他有些崩溃,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有这样的力量,还要找上我?凭你们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

“不,我离开南境已经数十年,在这期间我认为你们北原有一句古话说得很好——人力有穷尽时。”灵昃笑着说,“我们的志愿很宏大,穷尽一生也未必可以完成,即使蝼蚁再小,聚集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咬死大象,这个道理,我相信卢公是知道的。”

莫若轻轻地抚摸卢安的后背,是安抚,也是示意国主不要露怯,清月公轻轻咳了一下,镇定心神,说道:“那灵昃先生需要什么,换而言之,季国需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取到先生的帮助呢?”

灵昃满意地点头,嘴角含着笑:“卢公果然是爽快人,知道想要获得必须付出回报。卢公想要得到的我们的帮助很简单,只需出兵即可。”

“出兵?先生要我攻打谁?”卢安问。

“齐铭。”灵昃回答的只有两个字。

卢安瞪大了眼睛,同时提高了音量:“齐铭?先生是要我出兵攻打灵月王?”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稍稍一顿,平复了心情:“齐铭麾下可以调动的军队就有十万之多,已经是我国一倍有余,攻打他,无异于自取灭亡。”

“敢问如果齐铭可以调动的军队数量与季国相仿,那么胜负又如何呢?”灵昃不答反问。

清月公迟疑了片刻,用余光扫了身侧的莫若一眼,叹了一口气,“不满先生,如果粮饷充足,国内上下一心没有任何阻力,我能保证的只有不占下风罢了。齐铭手下的名将苏仪与张秦,真乃绝世。”

“不错。恕我直言,苏仪与张秦两位名将分别戍卫腾云与架雾两座边防大营,他们两位的能力在整个北原都是屈指可数的。”灵昃道,“除却北月关的军队,齐铭并不比月州剩余的三位诸侯要多多少,三位诸侯也不是没有想过联手撕裂这只盘踞在月州中央的猛虎。”

灵昃看向卢安,“可为什么后来失败了呢?首先是三位诸侯暗怀鬼胎,心不齐。其次就是那两位将军领兵能力太强悍,诸国中根本没有能够抗衡的对手。”

卢安的声音罕见的透出了沮丧,他低下头,“是的,灵昃先生所言极是。”

“不过,”灵昃话锋一转,“如果这两条老虎已经显现了颓势,那两边的恶狼是不是可以一拥而上,分食而之呢?”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亮起了金色的光芒。灵昃这一番话震得卢安虎躯一动,他被打动了,可抬起头对上那摄人的目光时,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怎么样能让那两人显露颓势?”

“很简单。他们两人的兵权、爵位、威望都是一样,两人为了不引起齐铭的猜忌,私底下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表现的势同水火。如果突然有一人爵位遭到晋升,另一人被贬或者传出他们二人要共同造反的消息,他们二人势必要回去辩解。同时支持他们的大臣都以为是对方搞的鬼,必然互相攻讦。如此一来,朝政必乱,边疆无人防守。”

卢安猛然追问:“那我们就可以一举攻下齐铭的领地了?”

“不,这只能一时卸下两人的兵权。”灵昃一口回绝,“外敌入侵,国内无可用之人,他们两人必将重新领兵,以齐国现在的国力,击退外敌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先生此策何意?”

“拖延!暂时卸下他们两人的兵权,你们不能长驱直入,可也不会遭到太大的压力。我只需要卢公派人到月溪镇,帮我找几个人。”

卢安的声音充满疑惑,“找几个人?那几个人就可以帮我们打败齐国么?”

“那几个人对眼下打败齐国没有太大的作用,可却是我们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灵昃伸手制止住了欲言又止的卢安,“最近月轮山有五叶草现世的消息想必卢公已经听说,这几日他们会在月溪镇举办一个寻山大会,我只需要卢公派遣一支队伍,把那些人掳掠回来即可。”

“五叶草?灵昃先生是想要五叶草?”

“没错!”灵昃的声音昂然有力,说话的时候胸腔都在振鸣,“五叶草是我们必须的东西,可凭我们自己是没有把握的,必须要那些熟知月轮山的人。得到五叶草之后,季国无论是需要金印还是像我这样的人,无相会慷慨解囊,全力相助!”

他最后眯起了眼睛,卢安对上了他的眼神,这一刻他没有避开,而是看到了美妙的一幕——齐国国都被迫,季国大军压境,他穿着兽面连环金甲,城墙上挂着齐铭的头颅。这位诸侯王满脸血污,至死也没有合上眼。

卢安思忖极久,凝神问道:“灵昃先生真有这样的把握?”

“十成!拿到五叶草后,不出五年,卢公必可纵马横穿齐国国都!”

双方拥抱在一起,莫若转身从屋中取出美酒,用两个精致的瓷杯呈着。酒水只浅浅覆盖了杯底,双方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液,互相交换酒盏,一口仰头饮下。这是神州三陆古老而共同的习俗,这代表立下誓言、签订盟约。

“灵昃先生不如在这里逗留几日,让卢卿好好地在这里陪您呆上几天。”清月公恢复了诸侯应有的雍容气质,“这里有绵绵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既然盟约已成,我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灵昃好意地谢绝卢安承诺的荣华富贵,毫不留念,转身离去。

看着月白色的短衣只身踏上板桥,卢安仍然愣在那里,直到手中那朵王莲的花瓣滴下一滴水淌进手心,清月公猛然惊醒,望着灵昃远去的背影问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灵昃先生,你们不要金钱与权利,那你们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那道身影一顿,过了片刻,他远远答道:“我们追求的并不在凡尘,此生所盼,只是终焉、虚无与归一。”

灵昃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如同有人在远方唱着空灵的歌,婉转绵长,同时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如风如烈火,如雷亦似电。声音飘忽,高深莫测,谁也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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