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锦瑟华年(五)(1 / 1)傲侠云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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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请君上明言。”卫曲起身再拜。

姜云烈从身后的书案中取下一个封着火锡的文书,当着他的面打开竹简,“你自己看,四年前我就找你商量过这件事情。”

这句话把卫曲带回了遥远的回忆中,他想起来了,四年前正是蛮族将要入侵的时候,在碧心殿中君臣二人就商量过此时。只是不知道为何要旧事重提?

只是扫了一眼,卫曲就可以笃定,这和他四年前与英王商议的,有诸多不同。

那是一封劝进表:

灵盛于南,蛮强于西。及诸侯作乱,颠覆正统。尊姜氏之遗民,采薇而食,贼子当诛,取乱之爵禄。及极王弑兄自立,暴政摧民、妄杀清流,纲纪尽丧,神器蒙尘。幸有我英王奋起于景、宁间,折冲北原,震动温卫!今大统已亡,天下无主,景、宁、温、卫诸旧臣敢奏,奉各主称尊为王,袭承大统,领袖亿兆生灵。王贵为天氏血脉,又得民心,臣下恳求英王重立大统,还北原郎朗乾坤!

“这……”卫曲少见的双手有些颤抖,他感觉这封轻轻的奏表滚烫发热。

姜云烈叹了一口气,“将军不知道,这是四年前的第一封,那时我没有告诉你,认为不过是臣子好高骛远。我们讨论的不过是天下走势而已,到最后我才试探提起那些诸侯有称王的意思。”

卫曲苦笑一声,“我记得当时臣狠狠斥责了那些诸侯一番,现在谁人敢自立称王,那绝对是天下群起而攻之。可万万想不到,国内竟然已经有人劝君上登基称帝了。”

姜云烈一挥手,指着背后,“我当时严厉斥责了那个臣子,可他反倒以此为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这些年在庙堂之上顺风顺水,凭借功绩已经位列九卿。而他似乎给那些踌躇不前的臣子立下一个风标,只要是劝进者,当时少不了责罚,背后一定会加官进爵。现在,已经有数百封了。”

“百官联名上书?!”卫曲失声。

他属于武官,在乱世总是重武尊文,而这些年来东土顺风顺水,已经隐隐有了尊文抑武的念头,两派总是在庙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当然文官与武官也自成派系,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其中唯有两人例外,武官中属他,文官中属吕荒,都是孤臣,没有派系,可又被对方认为是两派的无冕之王。

“吕荒大人有何见解,难道他也在上面签署了名字?”他连忙追问道。

“吕荒,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属于少数没有表态的几个人。”姜云烈说,“可他下属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他身为丞相,这次让他出使温国,也是有让他避避风头的意思。一旦真的他被百官挟持在文书上签署名字,那么我无论是进是退,都是两难之地。”

他狠狠拍在桌上,越想越气,“这帮混账!不少人都曾是皇兄的臣子,转投在我这里不说,还让我僭越登基!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对待皇兄皇嫂?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给我的嘱托!?”

“其实君上登基也不是不可,您贵为唯一的皇室后裔,又是最强大的诸侯王,有道理也是您一统河山。”卫曲缓缓地说。

姜云烈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怎么,卫将军这么快就忍不住想要从龙之功了?混账!”

这虽然是一句气话,可卫曲还是跪地行礼,叩首:“是臣下鲁莽了,君上如果真的对大宝无恋,那就要今早抉择,谁人若敢再上《劝进表》,杀无赦!臣翻阅史书,还没有见哪一朝臣子敢如此放肆的,竟然联合起来逼迫主君,这和造反无异!还请君上下令,现在臣子就去将他们抽筋剥皮!”

他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姜云烈从鼻子中哼出一个不满的音阶来,“你不是也是臣子吗?怎么不和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站在一起?如果我真的被逼登基,你可就是我之下的第一人了。”

卫曲笑笑,“卫曲是君上的臣子,而不是被利益驱使的臣子。那些人哪里是君上的臣子?分明是忠于自己的臣子。”

“好好好!”姜云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总算说了句人话,我没有看错你。别在地上跪着了,起来吧。”

等到卫曲重新落座后,姜云烈长叹一口气,“杀一个两个还可以,全杀了,谁来处理国事?总不能我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个法子,行不通。”

“在臣看来,不少大臣都是墙头草,君上只要把最高的那几株用火烧了,他们就掀起不了什么风浪。”卫曲低下头,在心里有一句没有说出口:如果君上真的没有登基的念头。

在卫曲看来,姜云烈是他的主君,是他的朋友,更是他永远都读不懂的一个人。他们虽然绝大多数见解不谋而合,可不是全然心意相通,如果把姜云烈只当做一个宽厚的主君,有今天最强诸侯的名号完全是因为他是皇室后裔和祖辈留下的积蓄,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为什么他是先帝最喜爱的御弟,风光无两全然不被忌惮?为什么先王的诸位王子中唯有他世袭爵位?

要知道,先王诸子中,他可是个不起眼的人,最后是他脱颖而出,力压群雄,并让所有大臣心服口服。以东土的国力完全可以让他登基成帝,并不会引起万民口伐笔诛,说不定那些人早就等待这一日,有人重新竖起姜氏的龙旗,重掌天下权柄。

“不好办。”姜云烈摇摇头,“如你所说,庙堂之上那些大臣不少都是墙头草,风往那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可他们不是风,墙头草烧不尽,可风只有那么两股。”

卫曲点了点头,“是啊,草不重要,可那些风起于无形,无迹可寻……”

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发问:“君上,臣有一事不解,您是皇室,按理来说劝进表应该早就在乱世六年就有人递给您才对。那些大臣流亡效力东土,他们最应该希望你光复基业才对啊?可为什么那时候大臣不说,反而要留在这个时间呢?”

“还不是因为皇都血案,这帮该死的暗鸦!”出乎意料的,卫曲听到了杀手组织的名字。

“这和皇都血案有何关系?臣愚钝,请君上示下。”卫曲拱手行礼。他在那个时候领兵在外,阻截各路诸侯,对于国内发生的这件事知之甚少。

姜云烈英俊的脸庞上眉毛一皱,“也不是我刻意隐瞒将军,当年那件事造成的轰动太大,所有的臣子们都岌岌可危,自身难保。那时候皇室摇摇欲坠,那些忠心的大臣纷纷被杀死在家中,就连城破之后,逃到东土来的臣子都被袭杀不少。现在剩余的这些臣子,都是两面三刀之辈,谁当主君都是一样的,反正需要这帮家伙治理天下。”

“想不到当年飞将军一手创立的组织,现在竟然变成这个模样。”卫曲扼腕长叹。

事情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卫曲看着姜云烈,试探地问,“敢问君上,这些劝进表如何处理?”

“都烧了,先拖,拖延到吕荒回朝。”他与卫曲对视,“在这之前,请将军帮我,我记得将军训练了一支特殊的斥候队伍,用来收集情报。先让他们对外的缓一缓,找到朝内的这些老鼠。”

卫曲心里一惊,他作为上将军,关于军营的事情本不必事无巨细地送给主君阅览,可他还是不劳其烦的将军费开支和训练人数以奏章的形势上传。至于那支特殊的斥候队伍,他只是在那些多如牛毛的文书中提过一笔,没想到这都被主君牢牢记住。

令他心服口服。

“是。”将军起身应道。

可他得到命令之后,并没有起身离去,反而低下头,用余光扫着主君,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卫曲犹豫了一下,“有一件事憋在臣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然臣办事没有底气,只是……”

“说,我恕你无罪。”

他将头压得极低,声音低沉,“臣下有一事不明,即使现在不是登上大宝的时间,可时机成熟之后,敢问主君是否振臂高呼,令四野宾服?”

沉默,良久的沉默。如果这个时候卫曲抬头,自然能看到姜云烈面孔阴沉到像是要滴出水来。

“卫曲,我告诉你。”他的声音冷冷的,一挥袖袍,对于友人直呼其名,“别人可以不信我,但你不同,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我今日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登基称帝的念头。”

“臣下知晓了,请君上治臣的大不敬之罪。”卫曲面对如此的怒火,连忙下跪请罪。

可是他身子刚刚俯下去,就被一束竹简拦住了,“你有什么罪?我说过恕你无罪,可你竟然这样愚蠢。”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这本来是打算临走时给你的,是失传的《三州食单》,不过看你,我现在后悔花重金把它买下了。”

卫曲满脸无奈,苦笑着:“臣下告退。”

他执礼后退三步,转身,片刻间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谁知却被声音叫住了,“等等,我要这个东西没用,就放在你那里吧。”

一团黑影从姜云烈手中抛了过去,被卫曲精准地接住,还不等他谢恩,就听见主君愤怒的声音,“过几天我去你府上,如果还原不出来上面的味道,你就乖乖进宫当个伙夫吧!”

“是。”卫曲唇边荡起一丝笑意,主君两人对视,温和地笑了,方才凝结的气氛荡然无存。

卫曲离开了碧心殿,到最后还是不明白自己主君,自己朋友的真正想法。

二.

苏墨白推开门的时候,吕正蒙正在把字帖从书桌挂到房屋的悬梁之上,他用的不知道是什么墨,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听见推门的声音,看清来者是苏墨白后,吕正蒙一怔,旋即笑着将他迎进屋,“少见啊,今日竟然能得空来这里。”

他对着左右张望,“你的那几位叔叔没跟着过来?”

“自从我习会逐浪剑法第八式之后,他们就不会天天跟在我身后了。”苏墨白嗔怪地望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欢叔叔们,可能不能不要再我的面前表现的太明显?”

这四年中苏墨白剑术进境速度极快,五叶草不仅治好了他的眼疾,似乎还让他对元气的掌控更加完美,甚至黑天都要用七分力气才能将其击败。沧海的加持对他虽然大,可更多的来源于苦练。

“好好好。”吕正蒙满嘴敷衍。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敬他一尺,还人一丈;可对他厌恶,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我记得四年前你的剑法就到了第五式,怎么四年的时间才学会了三式?”

吕正蒙觉得自己的朋友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忍不住想要挖苦他。可内心又羡慕得紧,五叶草仅仅治好了他的隐疾,不会让他在月圆之夜失去理智。可仅仅如此而已,他还是不是武者,不知是何缘故,他的河车之路始终没有打通。

苏墨白轻轻啐了一声,提起佩剑晃了晃,半威胁地道:“要不要跟我比一比?不欺负你,我都不用元气,全凭剑术。”

吕正蒙干笑两声,没有回答。他的武艺在门学中是上游的,可光论剑术,真是难以望其项背。明明两人每天修习的时间差不多,可还是有着天与地的鸿沟。

这是天赋,就像每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生来注定。

漠北正在内屋中整理桌面,这是吕正蒙的老师李言蹊在长陵城的房子,不然他们俩连安身之所都没有。屋子虽然简陋,可并不破旧,对于吕正蒙来说,这就是他的家。

“奇怪,我记得你对书法不感兴趣的,怎么今天写了这么多幅字?”苏墨白扯过一张宣纸,墨迹未干,笔锋凝练,字如弯钩却不倾倒,正是临摹柳大家的笔迹。

“这不是春试要到了么,我练练字。”吕正蒙连忙从苏墨白手中夺回宣纸,他虽然刻意模仿,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别人不说,距离苏墨白还差得远。

苏墨白怪笑了两声,“是什么风让我们吕氏的俊才,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突然开窍了?”

吕正蒙清了清嗓子,挠挠头,支支吾吾的,“那个,小白,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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