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土妹醒来时,发现爷爷已经不知去向,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刚奔出房门,门口两个警卫一见到她就惶恐不安的僵在门口,气都不敢出。见她又跑出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爷爷!”
阿土妹没看到两个警卫惊恐的表情,只是一个劲的找柴更生。从边防署别院的三楼转到一楼,所有路过的人都对她投来畏惧害怕的目光,远远的避开。
正走出大院时,一个迎面而来的黑脸黑胡子军官拦住了她的去路。
“柴大小姐,你不在房里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啥?”
“你是谁?”阿土妹眉头一皱。
“哦,鄙人潘汉森,愧领黔军第四混成旅旅长,现在在……”
“潘汉森,我爷爷去哪里了?”
阿土妹也不管他什么身份,直呼其名打断问道。潘汉森有些尴尬,只得说柴老爷子正有要事去办,留下话叫她在这里耐心等候。
阿土妹心里极其不悦,可爷爷留下的话又不得不听,只得作罢。
正打算回房,一警卫忽然跑上前来,递给潘汉森一封信。
潘汉森拆开信看了看,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程之旺的老乡,叫他进来吧!”
他看完信就叫部下将人领进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人来到跟前。一边的阿土妹一见来人,大叫一声道:
“周山水!”
来人正是水仔,陡然间见到阿土妹也在这里,也是十分意外。心中正自诧异,可那潘汉森却立即问他:
“你那个兄弟是十师哪个部分的?”
“边防团一营。”
“一营?”
潘汉森一听,想起来这正是鲜英突围的残部。
“一营不在我们收编之列,他们朝西北方向跑了,估计啊……已经过了潼南县,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说完又想,鲜英被打得这么惨,你小子就算找到了你兄弟估计也是具尸首,说不定连尸首都没有。不过老程的人情先卖了,是死是活就看你兄弟的造化了。
水仔并不清楚具体位置,只得又问他。
“西北边?潘长官……我该怎么走?”
“往遂宁方向!”
潘汉森也懒得再说详细了,随意回了一句便转身离去。水仔一看,也只能自己去打听。
就要离开,后面衣襟却被一把抓住。回头一看那阿土妹正恶笑着看着他,心中不禁有些打突。
“他刚说的兄弟,是周山药吗?
水仔本能的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摇头。尽管他也很奇怪这个阿土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鬼丫头在打什么主意他可拿不准。
上次被她捉弄,差点淹死在大曲河里的情形还记忆犹新。万一她这次又要拿他兄弟两人开心,那岂不是自找苦头?
一想到这里水仔连忙推开她,就想跑,阿土妹哪里肯干休?想起柴更生教过她一个劈印的口诀,此刻正好作弄一下周山水,在他身上留个记号。
只见她气聚右手手心,一掌拍在水仔胸口上,黄光一闪,水仔立马弹飞出去。
正要上前追问周山药下落,却见水仔胸口一红,脚下如抹了油一般,逃也似的奔走了。
阿土妹一看追不上他,径直回大楼找到潘汉森,问道刚才那人在打听什么。潘汉森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他打听他兄弟下落。”
“他兄弟?”
阿土妹知道是谁,又问:
“他兄弟在哪儿?”
“往西撤了……我说柴大小姐,你安安分分的等柴老爷子回来好不好?他去临防署给你找医官去了。你好好休息,这些闲事打听来干啥子嘛。”
阿土妹根本没听进去,两只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2
留在潼南县驻防的川军现在只剩下八百人不到,大部分还是伤兵病号。这个被改编为十师新一团的部队分为三个营,名义上由鲜英直接指挥。但在隶属权的问题上他和兰文彬发生了分歧,卫戍总司令鲜英对重庆府所辖防区内的营团部有直接任命权,但部队的大部分成员却是兰文彬的原十六师人员。
两个师长一路争吵一路直奔成都找刘湘评理去了,留下空着团长位置的新一团和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营长在渝西部,战战兢兢的等待黔军随时有可能的“问候”。
一营营长崔向东,原第十六师五团主力营营长。五团被潘汉森基本全歼后兰文彬又调给他一些其余各团的残兵,勉强拼起来一个营,算得上是唯一一个有些“基本”战斗力的营。
二营营长徐文财,一个五十多岁成天不吭气的老头。原第十六师一团后勤连连长,营内百分之九十都是伤病员,能走动路的不到三十个。要是黔军心血来潮打过来,恐怕最大的拖油瓶的就是他们。
三营营长周山药,原第十师边防一团警卫班班长。也是唯一个在本次“事变“中升官的且连升三级的营长。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鲜英特别大方,一个原因是周山药在那晚奋力掩护突围,实在是个可用之才,再加上又救了师座一命。
第二个原因最主要,因为鲜英实在是无法从第十师仅剩的那点骨血中找出一个能比周山药官阶更高的人来了。现在十师大部分人员都在何金鳌的带领下,投了黔军序列。
为了不让第十师的编制取消,鲜英不顾规矩,和兰文彬据理力争,让一个警卫班长成了第十师仅剩的最大的“军官”。
周山药的三营伤兵不多,但是组成人员却参差不齐。有原第十师打剩的十几条枪——包括和他一起逃出来的警卫营同袍孙大炮和赵有财等人。有兰文彬“借给”鲜英的几十个缺胳膊少腿除了张嘴吃饭以外什么也干不了的“外援”。
再就是临时收编的第六师,第三十三师等其他部溃散人员,编号杂乱无章,素质良莠不齐。若不是鲜英坚持要自己第十师的人来当三营营长,这里恐怕能抓出一大把级别比周山药高的士官出来。
说好听点,三个营在一起驻防也算得上一家人,说得不好听最起码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让周山药没想到的是,和一营二营的交恶会这么快就开始了。
3
水仔一口气奔出城,见阿土妹没有追上来,才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自己溜得快,否则落在这丫头手上可没好果子吃。
正要询问往西如何去,却见路上几无行人,周围散落村户也是家门紧闭,甚至人去屋空。他不知道自从渝州兵变以来,老百姓四处避难,再加上阴雨绵绵黄昏将近,哪里还会有行人在路上闲逛?
他本就不熟悉道路,现在找不到当地人问路,就如同一个瞎子一样到处乱转。
正焦急不知该往何处去,突然胸口一股奇痒传来,水仔揭开胸襟,把胸口包裹着钧晨契的包袱挪开,仔细一看,莫名其妙。
那胸口原来一红色月牙疤痕侧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黄色的月牙很。两月交叉,像一对交叉的镰刀烙印在胸口上。
他不认得那黄色的月牙疤痕是什么,以为是犯了什么病,急得在胸口乱抓。之前阿土妹不知水仔胸前藏有黄栩族钧晨契,一掌拍下只为戏虐他,谁知竟在他身上炼化了黄栩族钧晨令。
水仔运气急奔出城,此时气血上涌,那红黄两道钧晨令相互冲突,两股不同性质的罡气在体内冲撞不止,如千万根针同时扎在全身上下,剧痛不止,又好像浑身爬满了蚂蚁,奇痒难忍,整个人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又掉进火炉。
他倒在地上难受得打滚,只盼有个人来相救,可放眼望去,周围又哪里有人影。
夜幕将至,水仔一边跑又一边摔,痛苦得数次差点失去了知觉。他又打坐起来炼化,忽然气血翻腾,全身一阵巨震,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漆黑一片。
他晕了过去,意识中似醒非醒,好一会儿才又慢慢睁眼,恍惚中他只记得自己要去找他的兄弟,把他劝回家。
水仔挣扎着起来,几乎看不清眼前是什么,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他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4
新一团一营的巡防地点在防区南面,名义上是接防,事实上崔向东得到了师长兰文彬的暗示:一旦见状不妙就立即开溜,这也是为什么他把伤病员集中在二营以方便一营自保的原因。
三营巡防地点在防区北面,鲜英也没傻到让自家仅剩的一点亲信放到离袁祖铭最近的枪口上。也就是说,实际上上负责防守东面黔军部队的,是连扳机都抠不动的伤病员二营。
也正是因为二营基本没有什么兵力出去巡防,阿土妹才得以轻轻松松的跑进这个川军临时驻防区。
然而二营的很多伤兵却认出了她。
二营营长徐文财还没来得及得知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只听外面闹闹轰轰。等到他慢腾腾的挪到出事地点,二营的驻地早已经炸开了锅。
一大堆拄着拐杖还爬得动的伤兵正慌不择路的朝各个方向逃去,剩下那些有胳膊没腿的人犹如见到活阎罗,惊恐的端着枪,对着眼前这个黑衣少女举枪射击。
子弹打在她身上,只激起一阵黄绿色的光雾,便被弹得不知去向。
饶是徐文财当了三十多年兵,从满清打到民国,从扎辫子举红缨枪一直到剔发拿大刀汉阳造,也没见过眼前这等怪事。
“你……你……你要干啥子?”
阿土妹见到前面一位军官模样的老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惊恐的看着自己,毫不理睬。
“我找周山药。”
稀落的枪声很快使南北两营的士兵绷紧了神经。周山药立即领着一队人马第一时刻赶到二营驻地。眼前一幕让他完全没想到——几十条枪对着一个黑衣少女,却又不敢轻易上前,仿佛所有的武器在这个少女面前都是无用的摆设。
又有人忍不住开了一枪,子弹打在一层无形的黄色防护罩上,激起一阵光晕便又弹飞了。人群又是一声惊呼,黑洞洞的枪口颤抖着,随着少女前进的脚步一步步后移。
周山药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他揉了揉眼睛,想确定一下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阿土妹,抑或是其他什么妖魔鬼怪。
可这时阿土妹已经看到他,一脸怪笑的跑过来。
人群一阵混乱,举枪站成一圈,把二人围在中心。
“周山药!”当阿土妹看见他惊恐疑惑的眼神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是,阿土……”周山药再次确认,黑衣黑裤,胸口绣着一只百灵鸟,头上裹着人字形青布帕。
这个少女的确是岚林村的假小子阿土妹。可她的双手……此刻却是金黄色!
“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装不认识了?”
阿土妹佯装发怒,一只拳头就打在周山药胸口。
周山药只觉得胸口一阵冲天剧震,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出好几米远,若不是后面的赵有财替挡了他了一下,加上自己身子骨硬朗,恐怕就要立时毙命。
阿土妹一看他倒地,知道玩笑开得有些重,有些后怕。但还是腆着脸径直走到山药前面,用脚踢了踢半躺在地上的他。
“喂,你没死吧?”
周山药胸口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闷又疼,想说却说不出话来。本来他心里就有千百个疑问想问她,谁知刚一见面就被他莫名其妙的打个半死。暗想自己和这个丫头难道是前世冤家?要不怎么每次见到她面就要倒大霉?
看见阿土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还踢着自己找乐子,周山药顿时一股无名火起,闷咳两声,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阿土妹这才有些慌了,刚才半开玩笑的打了山药一拳,忘记收起自己的黄栩仙灵气。幸亏自己出手不重,伏羲决又修炼未深,这才没要了他的命。
她逆行伏羲决,收起仙灵气,额头正中央一闪一闪的发光,接着金黄色的双手开始褪色,逐渐变回正常。
“她!她要放鬼火了!”
一个士兵仿佛是看到了一生中最令人恐怖的景象,扭曲的喉咙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抱着头冲出人群。
叫喊犹如一颗炸弹,在本已恐慌的人群中炸开,所有活着的人都清楚记得那个比白天更加刺眼的夜晚,那一道道既亮丽又诡异的黄绿色闪电,那些随电光而湮灭的面孔、四肢、以及凝固在空气中的无声嘶喊。
“妖怪!”
“妖女!”
枪声和惊叫声如波浪般荡开。瘸腿的士兵疯狂的不顾一切的逃窜,能动的挣扎着滚下病床,不能动的举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三营的人也坐不住了,其他人拔腿就跑,只剩赵有财和孙大炮等几个不敢丢下周山药的人在不停叫着:
“营长,营长快跑!”
阿土妹也不管其他人奔窜如鼠,正自将丹田中一股仙灵气海收起,纳入百会穴。忽然胸口那颗翠灵石激荡起来,一丝绿光一闪,直激得她脑门涨裂。
当周山药强撑着站起身来,刚要冲她发火时,却看见阿土妹身体一偏,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