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土妹被一阵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吵醒,她只觉得恍恍惚惚的睡了好几天,梦里全是人的惨叫哀嚎,自己好像被裹在一团让人眩晕的光环之中,想叫叫不出声,想跑手脚又不听使唤。
爷爷一直待在她身边,手里一直转着一个石头模样的玩意,而那脱下眼罩的眼睛……
眼睛!她吓得猛地睁开眼起身,看见柴更生正坐在床头。
惊恐的记忆随之而来,那夜的景象如同洪水般冲向她的脑海,那双眼睛……阿土妹只觉得又是一阵眩晕,柴更生连忙将她扶住。
“爷爷,你……你的眼睛……”
柴更生叹了一口气,孙女终于看见了自己真面目。于是缓缓解下了裹住双眼的黑布。
高高的颧骨上方,两颗白色的杏核状眼球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眼眶很大,从鼻梁中央一直延伸到耳边,两边是一双巨大的耳廓。柴更生的眼睛没有瞳仁,像蜻蜓的复眼,伴随一股微弱的白色光芒渗透出来,正凝视着阿土妹。
阿土妹吓得浑身哆嗦,那天晚上,站在她身边的爷爷柴更生正是这副模样,她以为是自己做梦,不曾想爷爷的眼睛真是这般模样。
自她记事以来,爷爷就一直带着裹眼布,从未脱下过。每次调皮想要掀开眼罩,都被他厉声训斥。可没想到如今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如此可怖的双眼。
“爷爷你没有瞎……”
“爷爷没瞎,只是爷爷的眼睛和平常人不一样……爷爷是鼓蒙人,一个在很早以前就被灭了族的鼓蒙族人。爷爷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吓着你。谁知道那天晚上还是把你吓着了。”
“那我……”
阿土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和耳朵,发现还算正常。
“你不是鼓蒙人,你和你母亲都是仙族人,是很早以前一个强大部落的后裔。你们黄栩族更是仙族中的佼佼者,和我不一样,你天生就是支配这个世界的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可惜,你的阿爹阿娘和亲人们落得惨死。我收养了你,只盼有一天你能继承黄栩圣母的重任,重振伟大的黄栩仙族……”
“但是爷爷无能,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一直没能让你坐上你该有的位置。”
“阿娘……”
阿土这才得知自己的阿娘原来是惨死的,以前她问起父母的事情,柴更生每次都言辞闪烁,只说他们在她出生后就双双病逝,现在陡然听到这个真相,不由得惊慌失措。
“是谁?是谁害死了我阿爹阿娘?”
柴更生看着阿土妹的双眼,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对自己毫不怀疑。有些哀伤和愤恨的说道:
“是仙族的另外一个支脉,赤虹族的人干的!”
说完又说道:
“我平日教你的口诀,叫做‘伏羲决’,那是催动仙灵石的内家功夫,非仙族血脉不能修炼。伏羲决威力无穷,练到高层天地亦可为之色变。黄栩光更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撼动山脉,倒逆江河。你本是黄栩圣母直系后裔,用伏羲决催动黄栩石才是正道。但黄栩石目前下落不明,爷爷也只找到这颗翠灵石。你将就用着,待找到了你的本位石再换上……”
“原来那天晚上,是这么一回事……”
阿土妹这才看到胸前挂着一颗通体透绿的宝石,想起那夜惨死的士兵,心中有些不忍。但这时柴更生说道:
“你身负重任,不能有半点仁慈啊。”
阿土妹心中一凛:
“可……”
可她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突然又脑袋感到一股眩晕,就要昏倒。
2
鲜英追上兰文彬的时候,他已经率部撤到了璧山县。前夜一战,鲜英的最后那点兵力算是彻底报销了。当然,兰文彬的情况也很惨,两千多的战斗减员,还不包括一路上逃的逃降的降的人。他看着鲜英身后几个零零落落几个警卫,知道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一脸苦笑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部被潘汉森一个团吃掉近五千人,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黄绿色闪电打得晕头转向,回去怎么报告,回去怎么交代?
但这还不算最严重的,九十杆枪一个连,部队一整编他就得从师长直接掉到旅长,一想到这里他兰文彬就沮丧不已。
“刘帅联系上了没?”鲜英一碰头就问。
兰文彬摇了摇头,对鲜英大叹一声道,“特生兄啊,现在联不联系已经无关紧要了。就算刘帅能前来主持大局,眼下这个局势恐怕神仙也帮不上忙咯。”
鲜英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见到兰文彬一副没出息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翻脸吵架,眼下他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
“那就这么算了,听天由命吧!”
他讪讪的说道,满脸的络腮胡气得立起来。
兰文彬不是没听出他的口气,可眼下你要叫他联合所部收拾残局是绝不可能的,一他没这个能力和魄力。其二,就算要卷土重来,也不该由他损失惨重的十六师来打头阵。
“我的鲜师长!现在老潘老李都遭打得分不清南北西东了。所有在重庆附近的部队是北撤的北撤,南下的南下,顾东不顾西,顾头不顾尾。你难道叫我就凭区区两三千伤病员找他袁胡子说理去嘛?”
“袁祖铭只晓得抢地盘,现在重庆内防一定空虚,正是反扑的好机会,结果你倒好……好嘛,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刘大帅回来!我就不信,他袁祖铭能一直猖狂下去?老子要是不打回去,这辈子跟他姓!”
鲜英身兼江巴卫戍总司令,丢了重庆,自然是难辞其咎。但他总不能学兰文彬那样,能自保就不撕破脸,能隔岸观火就搬个板凳坐下。
“意气用事!意气用事!”
兰文彬也被他说急了,背着双手在鲜英面前来回踱步。
“就算刘帅能率军及时赶到,你以为就能把袁祖铭赶跑?
“怎么说?”
“现在川东上下一分为二,两边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支援配合都谈不上。再说他袁祖铭现在各个防区加起来至少有四五万人马,虽然有些是我们的降卒,但你没有个五六万人马能吃得掉他?特生兄,现在这个局面除了和谈没得其他办法。你以为这几天死了好几千人就非得跟他姓袁的算账?告诉你,这事情捅到上面最多算是内部不和,吵架械斗。说到底,我们还是川黔联军!”
吵架械斗?
这个字眼在鲜英的脑子里东撞西撞,找不到任何逻辑出处。
可兰文彬说的又确实是实话,以现在的局面和刘湘在川东仅剩的实力看来,对袁祖铭在眼下取得的战略优势确实没有一点办法。
被分割成上川东和下川东的两股川军残余力量,既无法相互呼应也无法相互驰援,那么自保便成了他们唯一还有盼头的选择——当然,等到袁祖铭消化掉重庆附近的大片防区,那么他们被各个吞灭劝降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局势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的,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袁祖铭在收刮盘剥防区的同时,也在加紧整编队伍。但是要把缴械投诚的川军化作能为自己打拼卖力的一股力量却不是三两顿饭就能解决的问题,时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此刻身在成都的刘湘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到处乱走。兰文彬和鲜英的加急电报此刻就在他的办公桌上,“平乱”的袁祖铭已经摊底牌了,但他摊得太快,摊得让他刘湘措手不及。
他在等一个人,而那人却迟迟未来,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人身上。
本指望五十万大洋能拖住袁祖铭的腿,谁知道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刘湘气得光头上直冒青筋。
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刘湘猜想可能是邓锡侯这个四川清乡督办来找他,此次巴渝事变累他亲自东跑西跑,刘湘也很尴尬。可是见也不妥不见也不妥,他知道这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邓锡侯和田颂尧两个人始终左右摇摆不定,一边试探汉口杨森的态度,一边又准备做他和袁祖铭之间的和事佬。
川北的人留着心眼,而杨森这个老奸巨猾嚣张跋扈的家伙,刚被赶走半年,心里肯定还惦记川东这块肥肉。最要命的是,袁祖铭对他弯弓相向,刀子都捅到心窝了。
眼看就是前门驱虎,后门防狼。
“甫澄老弟,我是吕平之啊。快开门,快开门!”
门外敲门声又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刘湘听闻连忙奔上前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拄拐杖的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相貌堂堂,威仪不凡。
“哎呀吕军师啊,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刘湘见到来人,激动得差点掉泪。
吕复换掉了锦袍大褂,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西服,只那块翠绿色的玉佩还挂着腰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一进门进就对刘湘说道:
“老弟莫急,莫急,重庆的情况我基本了解了。他袁祖铭以为捡到个宝,实则猖狂不了几天了。”
刘湘听罢,连忙请他进屋,紧闭房门。又亲自伺候茶水,待他坐稳,才问道:
“平之兄是指……”
吕复也不急,嘴角露出浅笑,慢慢喝了一口淡茶。
“梁家少主已到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