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千多号人押着粮食物资涌入深夜的乌杨镇,惊得镇里的百姓纷纷点灯观望,看见是军队入城,赶忙又门窗紧闭。周山药半天寻不着住处,好不容易才用一千块大洋“敲”开镇里的两家大院。
他安排好部队在里外做歇息,就带着水仔进了一间简陋的客栈,又吩咐几个警卫严守在客栈门口站岗。
进了房间,周山药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信,塞在水仔手里。
“赶快看看何耀祖这信里面写的什么?”
“何耀祖?是他!?”
水仔连忙打开信封,抽出一叠信纸在油灯下细细阅读。
信是何耀祖写的关于自己村惨遭驻军洗劫的陈情,他在信里写明了黔军彭汉章部去年腊月前对岚林村的抢掠,目的是为了一批财宝充当军费。
何耀祖知道袁祖铭和彭汉章在贵州的势力一手遮天,根本投诉无门,于是把陈情交给了和黔军对立的川军军阀刘湘,一方面是为了借道告状,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新的靠山。
“原来……村子是被彭汉章烧掉的……连娘也是……”
水仔一边读着,双手紧紧的攥着信纸,险些就要将它扯碎。
仇恨与悲伤的烈火正洗劫他羞愧的灵魂,推搡着他从高高堆砌的懊悔之墙上摔下来。
真儿……
那个时候自己正在梁府和真儿在一起。
根本就和她无关!
“彭汉章!我日你祖宗!”
周山药听到这里,想起今早被新一团击溃的黔军部队正是彭汉章的黔军第二师,红着眼睛大吼大叫,后悔不迭。
“早知道他就是祸害我们村的凶手,老子今天就不应该手软!应该打过江去!”
他气得暴跳如雷,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肩上的枪伤又是一阵剧痛!
水仔继续读下去,下面的内容是何耀祖记录的何宗卢的口述,讲诉的是十五年岚林村闯入两个陌生人的事情……
水仔慢慢的读,周山药却在慢慢的听,他忘记了刚才的愤怒,在一边惊呆了。
……
2
十五年前,岚林村。
何宗卢看着那双露在头套和丝巾外的碧绿色眸子,有些不寒而栗。坐在那怪人旁边是一名白衣男子,面容俊朗,眉清目秀,神情和善。手上却提了个洋人用的皮箱,操着一口北方话。
何宗卢心里不停的嘀咕,这两人怎么这么怪。
若不是对方拱手送上的一堆金元宝闪得他心尖狂跳,他早把这两个怪人打发走了。他不敢正眼看那个除了眼睛以外满脸都裹在绿丝巾里的怪人,只装模作样的对那名白衣男子说道:
“不是我何某不肯帮忙,只是你们说的那个女人和什么黄宝石,我实在没有印象。”
男子微微一笑,只道:
“阁下不用为难,这村里人丁甚多,未必家家的事情都让你知晓,她们更名改姓也说不定。阁下只需明察暗访,以你的身份和人缘,未必不能有所收获。”
何宗卢听着话里的夸赞,略有些的得意,于是说道:
“虽说何某人谈不上什么神通广大,知天知地。可我在这岚林村主持乡务二十多年。上下五百多口人的吃喝拉撒,何某人不敢说洞若观火,至少也是一清二楚。莫说一块价值连城的黄宝石,就是谁家饭菜里多添了点肉,我也能称出斤两来。”
说完又觉得有些夸大了,便又转了个弯:
“只是……何某的确是未见过本村有哪位女子戴着黄宝石首饰的。实在有些难以帮得上忙。”
他虽嘴上推诿着,心里却打着小九九,看着金元宝闪闪发亮,心想着怎么才能留下这些东西。
男子一笑,和旁边那蒙面人对视了一眼,蒙面人凑近他耳旁低声言语。何宗卢猜测二人可能要打退堂鼓,可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满桌子黄金撒手飞走。
灵机一动便又说道:
“不过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明说,若只是要块黄宝石,这桌上的黄金恐怕买个几麻袋都不在话下了……何某不才,对于贵客所提之物,何某必定全力寻找,还请二位多留些日子,让何某人略尽地主之谊!”
言下之意若是能办成事情当然好,若办不成,辛苦费自然少不了。
“阁下有所不知……”
男子欲言又止,话里似有些顾忌。半响后,又转过话头:
“不若这样,阁下帮忙在村中传下一些话来,就说我二人手里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绿色祖母宝石。欲寻买家,若人有愿意收购,我二人在此恭候。”
何宗卢一脸苦笑:
“不是我替二位失望,只是恐怕这整个岚林村都找不出一家人能买得起祖母绿的宝石。”
“阁下勿要担心,你只需说这宝石能发绿光数里之遥,光及之处,人畜皆毒毙。我二人在此等候三天。若无人打搅,便留下黄金做谢,至此不再劳烦。”
何宗卢一听能有这等好事?心忖任他说得口若悬河,三天之后管他有没有寻得买家,这大堆金子落进我的腰包你也不敢反悔。于是当即点头答应,接下来便和那男子商议如何如何。
半天后,消息就在岚林村传开。不出何宗卢所料,整个岚林村根本没人理会,也没人愿意去打听那块宝石究竟什么样,任谁家都没这个闲钱闲工夫鼓捣这玩意儿。
何宗卢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那两人还兀自东家打听西家询问,心想那黄金就要白白落进自己口袋,喜不自胜。
可到了第三天,正在院中喝茶逗鸟的何宗卢听仆人来报,说村里的柴更生柴老爷子有要事相商,还说事关全村人生死。言之凿凿,让何宗卢不由眉头一皱。
这柴瞎子住在村西口,平日里很少和村里人来往,怎么今天突然找上门来?
当下他也没做多想,只叫下人领了进来。却见除了柴老爷子以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穿着灰布长袍,嘴上一缕黑色的八字胡须,最关键的是——剃得一头短发。
何宗卢一看,这不是曲阳镇原来的货栈伙计程二宝吗?听说曲阳货栈关张后这人就去镇里私塾教书了,现在都称他程先生。
可这宣统皇帝还没下台呢,他居然就敢把辫子剪了。难不成是革命党来路?
正在琢磨,这二人已经进得大屋,那程先生开口便问:
“此地说话是否方便?”
何宗卢立即支开下人,说道:
“方便,方便。敢问二位到访寒舍,有何指教?”
柴老爷子还未开口,程先生却抢先说道:
“指教不敢,但不知何老大还能活得了几天,居然还优哉游哉的喝茶逗鸟。”
何宗卢一听,气不打一出来。
“先生大老远来,就是来算定何某人生死年月的吗?何某人虽已不再青壮,但刚过四十,活得还算结实。先生要给我送终,恐怕还得等上一等。不过倒是先生一身革命党的派头,只怕是活不过眼下这光景吧。”
他一口反讽,眯着眼睛看着程先生的打扮装束,却不料程先生哈哈大笑。
“何老大不知大难已经临头,还兀自对着金银财宝目不转睛呢。财宝都是有命挣,没命花啊!”
何宗卢暗暗一惊,此人口中金银财宝莫非是指的那一堆黄金?他与那两个外地人会晤乃是及其秘密的事情,怎会被他得知?
他心中顿起疑惑,眼神不由自主的瞄着二人,猜测是不是出了家贼露了风声。程先生却不理会他的忽然沉默,只继续说道:
“在下给何员外指条明路,愿不愿意走,就看你的了。”
何宗卢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而旁边柴老爷子一直一声不吭,只顾咂吧着旱烟袋,仿佛事不关己,越想越不对劲。
莫不是这两人想诈我?好分我那些个金元宝?
不过量他也不敢把我怎样,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
“你且说来听听,若是存心戏弄,休怪我下逐客令。”
程先生忽然正色:
“满清气数已尽,孙先生在南方高举义帜,旨在驱除鞑虏,复我中华。我等皆应举旗响应,先生若能识时务,谋定而后动,拿下那两个满清走狗,为我中华复兴出一份力,成就大功一件,日后飞黄腾达必不在话下。”
“若是一意孤行,不但反被那满清鹰犬所害,落得人财两空,只怕是日后也死无葬身之地啊。到时候在下除了惋惜遗憾之外,亦无能为力。”
程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盯着何宗卢。
“你是说那两个……”
“对!那两个外地人乃是恶贯满盈的大奸大恶之人,身怀神鬼之术。此番前来,恐怕意在不轨。如果你不加防范,不但赔了身家性命,恐怕连整个村子都得遭殃。不消说为了革命,便是为了自家性命,是福是祸……你自己也该掂量掂量。”
大奸大恶之人?要危害村子?
话说得似乎危言耸听,这让何宗卢疑云顿起,他怀疑如果是空穴来风,让他走了和尚又毁了庙,一阵子忙活结果鸡飞蛋打可就划不来了。
可万一又不是空穴来风呢?
他想起那两个陌生人的模样,一个衣着华贵面向和善,另一个却眼冒凶光诡异无比。而这两人举动确实很怪异,于是心想多长一个心眼也未必不是坏事。
这时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柴老爷突然开口,一番话让何宗卢怦然心动。
“何老大尽管大放心,你只要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给我们,一切事情,都由我们来处理。事后那二人身上的黄金珠宝,皆由你处置……我想,他们身上的财物恐怕不止那几锭金元宝吧。”
何宗卢当然知道这二人不是腰缠万贯,就是大富大贵,身上财货自然不少。
程先生给了他一个好的由头,不用他亲自动手。一旦日后追查起来也可以撇清关系,就推说是革命党干的。
“既然老爷子和程先生非要拿下那两个外地人,那不知该如何动手?”
他问完又立马有些后悔,心想这要是出了意外,不但到手的黄金飞了,万一落个谋财害命的下场,那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何宗卢越想越是心跳加速,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有这么胆大妄为的念头,尽管有退路,可还是放心不下。
“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倒是可以,但也难保这些人嘴巴不紧,事后漏了风声……”
何宗卢又开始瞻前顾后。程先生嘿嘿一笑,说道:
“何老大,我说的信得过的人,可那些背信弃义之人吗?你若寻不来,不妨让我们来找外人算了。”
何宗卢急忙摆手说那就不必了,何必再让外人涉及进来。
最后一想,这黄金白银果然不是不好拿的,心里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见血生财,搏他个几辈子衣食无忧。
想到此处,何宗卢当下便与二人商议如何下手。
何宗卢不傻,安排的人自然不是自家人,便在佃户中的贫苦人家里寻了十几个壮汉,装模作样的声称此二人是朝廷要犯,要在村里行凶抢劫。又花言巧语说道若是捉拿归案后便有功于朝廷,事后重金奖赏,并可免三年地租赋税,还拿出一张伪造的县府通缉令给村民过目。
岚林村民敦厚老实,哪里识得这些机关谎话,个个听完都是信以为真。
是夜,十几条壮汉抗着铁镐镰刀,便跟着何宗卢来到那两个外地人暂住的村口老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