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祖铭仔细的审度着形势，感觉眼下整个川东形势已经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吴佩孚的电令他早就已经收到了，玉帅勒令他在杨森回川之前不得对其所属部队进行袭扰或堵截。但张奉登的电报也放在面前，他对杨森的真实态度拿捏不准，但是附上的另一封密电又让他心动。

如果杨森顺利回川，那么按照玉帅的意图，就应该和他一起吞灭刘湘的川军诸部，随后杨森再率川军第二军出川，奔赴中原战场支援玉帅，把川东的地盘留给自己。

可杨森会这样做吗？

袁祖铭有些怀疑，仔细的回想刚才邓锡侯、田颂尧和刘文辉三人派来的密使所说的话。

川军诸将愿意促成黔军与刘湘的和解，共同对付杨森。他袁祖铭已经占领的川东防区都归黔军，条件是袁祖铭撤回已经压向渝西防线的四个师两个旅近六万多人。

川军内部从来都不是穿一条裤子的，正是因为这点袁祖铭才敢大胆的从贵州杀进这个你争我夺的棋局。邓锡侯、田颂尧和刘文辉这三人要把刘湘当牺牲品来卖了，这是个好消息，不过这三人的心眼也是多的很。

他忽然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但又一时想不通哪里不对，赶快又摊开地图仔细研究。

三人派来的密使曾说，刘文辉等人的部队正在泸州一带集结，如果袁祖铭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立即攻向合江，直逼重庆。而如果刘湘不答应，那就立即吃掉刘湘在隆昌、内江防线上仅剩的两个师。

反正是软硬兼施的力促和谈，谁不愿意就对谁动手，不管是袁祖铭还是刘湘。可如果自己和杨森打起来，玉帅吴佩孚那里怎么交代呢？

他头一次感觉左右为难，一方拿出最大的蛋糕答应分给他，另一方又有着吴佩孚的令箭撑腰，以及一封策应举事灭掉刘湘甚至川军诸部的密电做诱惑。

“鼎卿啊！如果再不回头，杨森一旦进川，你要吃大亏的啊！”

这是密使带来的刘文辉的原话，袁祖铭记得很清楚。在反复权衡后，他决定眼下只有暂时听他们所言，然后见机行事。

于是草拟了几份军令，将渝西所属的所有黔军部队全部掉回重庆，又派出何金鳌和王正钧两师再次奔赴下川东。

何金鳌和王正钧两师是从刘湘那里挖过来的，既然一定要打杨森，就让这两个家伙去填坑吧。到时候杨森在吴佩孚那里告一状扯到自己头上，正好就说这两师是叛部不受指挥，乃刘湘暗中指使。

一旦玉帅怪罪下来，这脏水得往刘湘身上泼！

可他只将军令搁在一边暂时不发，随后叫人传信给密使，就自己说答应了川军诸将的和谈条件，只要刘湘认可和谈，他立即从西线撤兵。

2

刘湘怎么可能接受和谈让出重庆？

对刘文辉的亲自到访他感到头疼，听刘文辉的一席话，刘湘光光的头上不停的冒出一根根暴跳的青筋。

他看着眼前这个族叔，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把杨森进川的利害关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刘湘清楚自己不能反驳，因这个人是他的长辈，刘家鼎鼎大名的“刘幺爸”——号称川中智囊多宝道人的刘文辉。再说现在的他也不敢和刘文辉背后所代表的四川保定系军阀集团翻脸，这些人恨杨森胜过恨袁祖铭，对杨森的防范之心从未动摇过。

可敢情不是你们的地盘被抢了，在这里装和事佬，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湘暗骂着这些人，刘文辉继续说着，但看出来刘湘好像没什么心思在听，心里不免不悦。

干脆直接对他说道：

“邓，田二人的意思我也转达了，他们认为你在耍心眼，明明可以指挥唐式遵和潘文华，却演戏成他们被杨森收编。我不逼你承认，但杨森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我是怕你到时候放狼进家！怕你吃亏！”

他表面上气哼哼，但他心里清楚刘湘已经吃了大亏，连老窝都没了，眼巴巴的看着袁祖铭在重庆收自己腰包里的钱，能轻易和谈吗？

然而刘文辉此来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说服他，而是要探出刘湘的真正打算。此事却是邓，田等人所不知的。

但又看叔侄二人扯了半天闲话，一直绕着袁祖铭这个死结打圈，根本扯不到正题上来。

刘湘也能猜出刘文辉此来的目的绝非单纯撮合刘袁罢兵、联兵驱杨这么简单。“刘幺爸”素来心多言寡，今天一到他的师部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与往日行为很是相悖。

这刘文辉背后指不定在哪里给我挖坑呢。

“如果我电令答应和谈，你们又能把袁祖铭如何？你们认为他会在谈判桌上让出重庆嘛？简直鬼扯嘛！”

刘湘心想既然摸不清这几个人的小算盘，也不想浪费口水浪费时间了。

正要起身离去，刘文辉却拉住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只要你答应和谈，实现让袁祖铭在西线的部队往东撤，重庆我一定帮你夺回来！”

刘湘不以为然，说我们两个人现在的兵力总共加起来才六七万人，勉强和袁祖铭打个平手。而邓，田等人一直坐山观虎斗，是肯定不会出兵帮忙的。

“你倒是说说怎么夺回重庆？不可能！我和袁不共戴天！”

刘湘表面讥嘲的问他，心里却想着怎么对付邓、田等人的软硬兼施。

既然他们看出来唐式遵、潘文华等部名为投杨，实为继续为刘湘驱使的策略，那么说明这出戏码演得还不够。可又要怎样继续唱戏给他们看呢？，刘湘此时却毫无半分主意，脑子里一直打转。

刘文辉见他坚持，只得唉声叹气，看来他这侄子是铁了心的要和袁祖铭死磕到底。心下万分焦急，因为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杨森一旦到达四川站稳脚跟，川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的派系平衡就恐怕又要逆转了。

“好好好，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电令就放在你面前，你愿不愿意和谈，愿不愿意打杨森，就看你自己的，我也不劝了！”

刘文辉也不多，最后撂下一句话，说干脆让邓、田等人用武力逼你们和谈，再来共同对付杨森，至于大侄子你什么结局，他可顾不上许多了。

刘文辉拍拍屁股就走，刘湘也没挽留，任其离去。正待收拾东西出门，一个下属却忽然来报，说参谋长吕复在宜昌发来急电。

说完递给刘湘一张电文，电文只有一行字：

“无法奈何森，弟宜自保。”

刘湘看完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立即冲出去拉住还未走远的刘文辉。

“哎呀！我说几句气话你就走！就算街坊四邻也不至于此嘛，何况还是一家人！”

刘文辉一见刘湘还在皮笑肉不笑，不耐烦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湘立即肃然和气，大声说道：

“说什么，电令我发就是！马上就和袁祖铭和谈，一起对付杨森！”

3

“我可以让你和我家少主见面，不过……”

薛连成端详这个眼前这个老太婆，素衣素服像要出丧一样，头上插了根绿珠发簪，右手拄着个木头拐杖，佝偻着身躯不住的咳嗽。

根本就看不出来一点翠灵圣母该有的样子。

“不过，翠灵族违约入川一事，怕是有点难办了。不消说我们，恐怕连黄栩族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们吧……”

上官婆婆对着眼前这个圆脸中年人笑了一下，说：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不愿意让我见赤虹子，是因为赤虹子根本就不在这里，对吧？”

薛连成的面庞抽动了一下，没想到被她看穿了底细。不过他也不意外，翠灵一族一直就被誉为三仙族中最聪明的一族，自古就不是谬传，这老太婆一定是从什么细节上发现了异样。

他也不想追究，毕竟包括他全府上下以及川军一些高层都知道了梁家少主梁真失踪，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走漏消息。

然而她之前口中声称的秘密是什么呢，和三仙盟约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和郑菲儿有关？

薛连成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定定神让下属搬来一张太师椅子摆在客堂的桌边，又吩咐下人倒水奉茶，请这位翠灵圣母就坐详谈。

他面带微笑的说道：

“方才护卫们鲁莽，有得罪之处还望翠灵圣母见谅。毕竟两族恩怨未结，做得有些过份的地方就请老圣母雅量海涵了。”

薛连成很客气的朝她拱着手，却也不责怪朱雀卫，只是叫双胞胎退下，只余“凤眼卫”鬼雀骑在身边。

又拿出了黄栩石和黄栩杯，问道：

“不知圣母如何称呼？汉口方面最近日子如何？”

薛连成还是笑着，惦着自己手上的黄栩石黄栩杯。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不如先扯扯闲话，免得万一说不开直接伤了和气。

“老生钱氏，夫姓上官，妇随夫姓，至于老生原来的名字嘛，早就忘了……”

上官婆婆说完，又咳了一下，眼睛不去看他手中的黄栩杯，却瞥向别处。

薛连成似乎也想了起来，连连点头，说三十年前三仙盟约前的那个月，确实有一个姓上官的渔夫模样的人来到江州，通知的当年的赤虹圣母参加三仙会盟。那时他薛连成还是薛家寄养在梅庄的一名见习护卫，而郑菲儿也才十来岁而已，尚未归位。

当时赤虹圣母李清羽十分钦佩翠灵族钧晨护卫只练武艺也如此厉害，还让那上官先生和当年的圣王郑司玄切磋了一番武艺，居然一时间打了个不相上下。

薛连成一边说一边回忆，都在讲一些当年赤虹族和翠灵族礼尚往来的往事，完全不提之后两族闹翻的事情。

上官婆婆却在一边不停冷笑，听他说得差不多了，揶揄道：

“三仙盟约？哼！亏你们赤虹族还记得这个，这三族订立了好几千年的规矩，在你们眼中恐怕一文不值吧！”

薛连成连连摇头，暗暗埋怨星雀骑李霄鹤头脑简单，嘴上说话没把门的，但他这会儿也是有苦难言。这赤虹杯本属于黄栩族保管，如今被翠灵族发现在赤虹族手上拿着，看来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摇完头苦笑一声，思索着该如何说起。上官婆婆也不问，冷眼的看着他。

许久后，薛连成才叹了一口气。

“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鬼雀骑，这个护卫意识到薛连成接下来要说什么事，很自觉的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

鬼雀骑走后，薛连成这才又开口。

“实不相瞒，这赤虹杯并非我族所夺，而是十六年前……哦不，确切地说，是十多年前，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太清了。是当时有人送过来的……”

十多年前有人送来的？

上官婆婆一听心里一跳，大惑不解，她感觉薛连成没有撒谎，因为她早就感觉十多年前岚林村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后来自己的女儿和梁立宪出走，前往岚林村引起了祸端。

“是谁送过来的，黄栩圣母柳如雪？还是她的钧晨护卫？”

上官婆婆问他，但已预感到此事绝不简单，给赤虹族送来赤虹杯的这个人，一定谋划着巨大的阴谋。

薛连成摇摇头：

“这……恕我不能相告，此人身份十分特殊，我们保证过不得轻易透露。我和上主夫人郑菲儿当年见他拿出赤虹杯，已是怕得要死，反复权衡之下还是犹豫万分，最后才冒险接受。”

“哼！你们怕什么？难道怕我们和黄栩族联合起来对付你们？”

薛连成到不担心这点，上官婆婆说的虽然也是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却让他无法明说。

他只能憋在心里，如果对翠灵族解释不通，就算憋得慌那也没办法。

上官婆婆却反问道：

“你们既然知道三仙盟约的规定，三族不得手持本族的仙灵杯。那为何不将此人送来的赤虹杯还给柳如雪？”

薛连成连说误会，说道：

“我族早在拿到赤虹杯之前，就派人去找过黄栩圣母柳如雪，谁知从岚林村回来的人却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连她的钧晨护卫和子嗣也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们一直派人打探消息，都是无功而返。我们倒是想还给他们，可却找不到人，你说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薛连成只得继续解释，希望上官婆婆能接受这个说法，圆圆的脸上愁苦异常。

上官婆婆一听又是一声冷哼，问道：

“我在路上听你们族的一个钧晨护卫说过起过，黄栩圣母柳如雪可能十六年前因为什么特别原因突然死了。今年川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新的黄栩子已经出现，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还给人家？”

薛连成大声叫苦，心想有件事眼下是不说也不行了，只得把另一件事情如实相告：

“不是我们不还赤虹杯，是因为连我们赤虹族保管的翠灵杯，也在半年前丢了！”

这句话让上官婆婆是惊得目瞪口呆。一想到翠灵族一直将翠灵石和翠灵杯一起交于赤虹族保管，而自己的女儿在十五年前得到了翠灵石，翠灵杯的具体下落恐怕也在那个时候被女儿得知了。

看来这个薛连成不是在说谎。

她忽然想起女儿上官莹当年临走时无意中透露的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在成都北面的广汉。

“那个梁立宪，他知道你们藏翠灵杯和翠灵石的地方？”

薛连成苦着脸，看着上官婆婆的瞪大的眼睛，红着脸点头承认。

“我赤虹族几百年就将翠灵石和翠灵杯交给了一户姓夏的人家看管，当年的赤虹圣母认为不放在身边是最安全的，可后来我家夫人她告诉了梁立宪……这，他毕竟是我族圣王嘛，知道也无可厚非啊。”

见他点头承认，上官婆婆几乎就要晕倒，这让她终于确认梁立宪和上官莹为什么会去岚林村。之前她可能还是猜测，但现在她只能斜躺在太师椅上，头冒冷汗口中呢喃不止：

“莹莹真的是去找圣墓了……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