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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本来浓雾浮沉，可不久后朝日升起，浓雾见光立散，奔去东流的长江谁面上已经可见几条兵轮正在急驶。山下万县城码头处人头攒动，川东各路政要及其代表齐聚于此，只待兵轮靠岸，迎接杨森回川。

周山药和宫小婉站在半山腰上，看见远处那江轮像一条条大鱼般，慢慢向他们靠近。

码头上开始喧哗，杨森指派的一个团已将码头通往山脚公路的通道隔出，驻城的唐式遵部也派来一些部队维持秩序，城外的潘文华亲自出马、而南岸的何金鳌、王正钧也纷纷派出代表，在码头处齐聚等候，着急的张望。

各路人马除了紧紧盯住杨森本人的乘船以外，更加关心的还有后面那两条船上所装的几百万大洋的军费。周山药看着颇为好笑，问宫小婉：

“你说杨森的这几百万大洋够用几天的？光下川东投靠杨森的几部人马就有四万多人，再加上何金鳌，王正钧和王文俊的部队，恐怕有五六万人，还别说郭汝栋的六部联盟。光一个月的军饷就得超过十万，这还不算吃喝拉撒。”

“用完了先欠着呗，你以为川军为什么老是欠军饷，等有了地盘还怕没钱？”

宫小婉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茫然的投向那逐次靠岸的几艘兵轮。

码头边的士兵搭起跳板，不久后，第一艘轮上下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是身着军装的军官，黑须白面，方额阔面神采奕奕。

“这就是杨森？”

周山药一边问一边好奇的看着，居然还拿出望远镜，想把本来就很近的码头瞧个仔细。

“就是他……”

宫小婉幽幽说道，眼神却开始失散。

周山药却只顾盯着码头看，这时见杨森身后随出一个年轻女子和两个穿西服的人，女子身着红色旗袍，浓妆艳抹。而那穿西服的两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颇有些像黑白无常一般，待走上码头，周山药才看清那穿白衣的人拄着拐杖，不禁大声说道：

“快看！那不是你爹嘛！上次在江州梅庄碰过面的！”

宫小婉当然看见了吕复，但却没有上次见面那样欣喜。相反，她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种犹豫，犹豫着是否该马上去见她的父亲。

周山药却拉着宫小婉的手臂，兴奋的说：

“有你爹这层关系在，还怕杨森不给兵？快！快去司令部等他们！”

他也不管宫小婉变得有些扭捏，拉着她就往山下走。

3

杨森一踏上四川万县的地面，身边就立即聚拢了五六万人马，这还不算他的旧部——郭汝栋等人的六部联盟的数量。他看着码头处旌旗飞扬，迎接的众人皆是哈腰点头，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那短须方额的一张脸却依旧不露半丝声色，沉稳自若。姨太、乔毅夫和吕复等人尾随身后，身后的警卫队又从船舱里抬出一个个的大箱子，迎接的众人一见，眼冒金光目不转睛。

几艘船上足足抬出了一百多个箱子，唐式遵与潘文华早已静候在岸上，看见这铺天盖地的军饷兴奋不已。这时杨森上岸后已经招呼完沿路两边的各县代表和政要，正带着夫人走出人群，唐、潘等人忙上前迎去。

“总司令舟车劳顿，我等已派人收拾好住处，望司令先歇息一番，再行统筹我部人马安排！”

杨森却摆着手，正想说什么时，何金鳌和王正钧派来的代表急忙上前相迎，说两部已在长江南岸归置好了居处，又奉命为总司令开路，现在就等司令和司令夫人过江。

又说何、王两位师长翘首以盼，已经是不作他想，只等总司令的训诫。

一边唐式遵心想好笑，这何金鳌，王正钧不亲自出面，却派大批人来接杨森过江，还不如明说把军饷也一起搬过去，然后来个携众瓜分吃大头。

却见杨森又摆摆手，也不回答，只等吕复与乔毅夫从迎接的人堆中寒暄完毕走出来后，问他们道：

“军师认为我等应该去往何处歇息为好？”

吕复和乔毅夫相视一眼，说道：

“如今恐怕没有时间歇息，下川东局势仍不明朗。而上川东各处，川中各路将领和袁祖铭的贵州军还是剑拔弩张，一旦在我们休息的时候打了起来，司令在玉帅哪里也不好交代吧？”

杨森立即正色鼓掌，双手从吕复面前一直拍到了唐式遵前面，绕路半圈。那巴掌拍得极响，众位一听皆面露愧色。

拍完掌立即下令道：

“我这次回来可不是吃饭歇息的！把军饷及军械一并运往联军司令部，各部军需赶紧报上亏欠和所需，各部人马及名单即可交往司令部！”

又问李雅才和王陵基两师的派员到没有，军官群中立即又穿出两人，递上了证件和文书。

杨森接过证件和文书，直率着众人沿江路而上，到得大路，唐式遵已为其准备好了两部军车。杨森话不多说，带着众人立即上车驶离码头，只余下码头处看热闹的人群，和一个团的士兵辛苦的搬运枪械物质。

3

万县城联军司令部乃是杨森当年用过的一栋三层办公楼，楼的旁边就是杨森的私人别苑和洋楼，分别背靠北区城山，南望山下长江。此两栋建筑连为一体，连士兵和警卫的驻防都是两部合一，这是他特别为自己设立的公私一体的建筑布局。当初仓惶出川，未来得及对两处进行打理，如今唐式遵早已派人收拾妥当。

三层楼的司令部焕然一新，这是杨森当年专门找英国人设计的西式楼房，高柱阔窗，除了用来办理军务以外，平时还可以做开会宴请的用途。此时整个司令部外面警戒岗哨林立人头攒动，里面也是人声鼎沸，军官文员奔上奔下忙碌不已。

而那旁边别苑与洋楼也精心布置了一番，除缠满铁丝网的院墙显得有些森然以外，里面竟是别致雅趣，山石林立，草木苍翠。别苑比司令部更大，乃是杨森平时休闲养居之所，近百亩的山地林地中间，一栋西式洋楼矗立其中，旁边还特地修葺了一栋中式会所，门口匾额上书：

哥老会下江总舵。

军车驶近司令部，刚停下，杨森就迫不及待的下得车来，见门口已然围住很多登门办事的军官和士兵，便指属下速度按证件接待办理。周山药和宫小婉被挤在人堆身后，前面一堆堆的士兵和军官见杨森下车来纷纷朝里涌进，求钱的求钱，求粮的求粮，求枪的求枪。二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周山药连忙叫宫小婉拿出证件。

“你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儿啊？”

周山药发觉宫小婉有些扭扭捏捏，好像不太愿意过来，让她拿证件进门居然也磨磨蹭蹭。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又将手伸向她的额头，感觉了一下温度，发现并不是很凉。

宫小婉垂着眼皮，沉默不语，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证件却又捏着不放，那执勤守卫的军官一件那证件是参谋部特别联络处的，居然连看也不看，就赶紧让门卫放二人进去。

周山药拉着她挤过人群，一路上直奔司令部军备办公处，宫小婉走到半路忽然驻足，周山药见她停下，转身奇怪的问道：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却听她声若蚊蝇的说了一句：

“我不想去……不想去领兵了……”

周山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不容易明白了她说了什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这不是你先前都安排好的嘛？先拿到军需枪械，再找杨森划几批人给我们。”

又问：

“你是不是怕他不给我们？”

宫小婉摇摇头，嘴里不知又说了什么，比蚊子声音还小。

周山药摇头纳闷，没搞懂她究竟怎么了，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招呼，西装革履的吕复面露喜色的走了过来。

“婉儿！”

吕复拍着她的肩膀高兴得说道：

“你可算来了，杨司令正在等你交接公务呢！”

“爹爹……”

宫小婉看了看他，眼神又转向一边，只应了一句。

“怎么了？”

吕复见她有心事好像又不愿意说，有些着急。宫小婉捂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直说的吕复转过脸来，吃惊的看着周山药。

“你是……她的第一个钧晨护卫？”

吕复不敢相信，声音发颤。眼前这个军官黝黑高大，肌肉结实，却浑身补丁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周山药虽不明所以，但他知道吕复既然是宫小婉的父亲，自然知道仙族的事情，所以也就点点头。

谁知吕复一见他点头，大叹一声，对着宫小婉厉声责怪道：

“哎呀！你怎么犯了和你娘一样的错误！”

宫小婉不答，只是低着头瞧着地面。

周山药是越来越奇怪了，他以前从未见她像今天这样萎靡不振，举足失措。即使是在面对最危险最难堪最无助的情况下，她也是游刃有余，沉重自信的。举手投足之间应该彰显高人一等的判断与绝世无比的智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周山药才无比的喜欢她，爱她。

可现在她却自顾彷徨，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这还是那个聪慧机敏，英姿勃发，一身侠气与灵气并随的宫小婉吗？这还是那个风情洒脱，顾盼生艳，让他激荡情漪魂牵梦萦的宫小婉吗？

周山药看着她头发上那块送她翡翠龙形玉珏，靠上前去，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吕复突然发怒，一把推开周山药吼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碰她吗！”

这一拉扯引得周围过路的人也看了几眼过来，周山药大惑不解，窘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小婉怔怔的看着父亲，却被吕复硬拉着，拽进了司令部的大门。

消失在大门内的她宛若一个失措无助的小女孩，连回头对他再望一眼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