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
周山药大吼着,情绪激烈。吕复并没有介意,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婉儿只是一时兴起,才让你做了钧晨护卫。你也应该知道,以你的出生根本就配不上她。她现在也很后悔,还是认为跟着杨司令最好。”
“不会的!她不会的……”
周山药想用一种妄图的肯定来扫走心中的不自信,但吕复能看出来,自己的一番话让他的愤怒消散了,消散于那隐升的自卑中。
吕复笑了,笑完之后问道他:
“你知道她肩上所担负的重任吗?”
周山药点点头,可又摇摇头,不置可否,不确定的答道:
“她想重振翠灵族……”
“嗯!差不多算是吧,但姑且不说重振一个颓败的种族需要面临多大的困难。单就你一个钧晨护卫的能力而言,你能帮到她多少?”
周山药彻底不确定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你能帮她出谋划策吗?”
周山药木讷着,低着头,不敢回答。
“那你能帮她提供充足的兵马、粮草、弹药及物资吗?”
回想起新一团的来历和壮大经过,以及和杨森实力的对比,周山药只能摇头。
“好,就算你这些都不能,那你总能为她对付其他仙族吧,比如赤虹族,黄栩族?对付他们的光晟骑卫,金阳羽卫?”
吕复还在问,周山药已经摇不动头了,终于低声说道:
“不能……”
“那你能为她解除后顾之忧,避免鼓蒙人对她的威胁?”
周山药彻底焉了气,全身的力气都已消失。吕复见他近乎瘫倒,叹口气后问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究竟能为她做什么?”
他抱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蹲坐下去,他无法回答,更别说任何反驳。
“看来你我都知道答案了。但愿你还清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吕复说完欲走,想了想又停步,回头劝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继续留在婉儿身边,好好的做一名普通护卫。再说她就快结婚了,如果你还在乎她,就略尽绵力,替她高兴高兴……”
失魂落魄的周山药没听清吕复最后说的什么,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模糊,完全没了的任何光彩,当好不容易看清吕复已经走远时,鼓起勇气追上去问了一句:
“我现在能去见她一面吗?”
听他这一问似乎还不愿意彻底放弃,吕复摇着头说道:
“现在她正在和杨司令一起会见各路将领和政要,恐怕没有什么时间见你。……待办完婚事,她就会领兵出发,到时候你的新一团还需要护在左右,为其开道,见她的机会多的是。再说她跟你在一起,目的就是要找一个能领兵打仗的先锋,而不是什么丈夫或者圣王。”
吕复有些不确定周山药接下来会做什么,最后劝了一句:
“再说她现在也不想见你!我也奉劝你别存什么幻想了,她可是翠灵圣母!而你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说完后吕复也不管他究竟会想什么,拄着拐杖转身离去,周山药独自一人在陌生寒冷的街巷角落呆坐着,耳朵里反复响彻着着吕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尽管很刺耳,可恍惚中的他似乎觉得这个被“赏赐”的称呼特别合适自己。看着吕复拄拐而去的背影,以及沿山而起的灯火通明的县城,他第一次感到由衷的自卑和无奈,而这种自卑和无奈是那么刻骨,那么的挥之不去。
一个团长算什么,不过是充当某些大人物的打手罢了,要用就用,要扔就扔。宫小婉为什么会选择杨森而抛弃他,原因还不简单吗?
因为你是小人物,因为你对她没有用。在她眼中你无非就是在她寂寞时候添花样耍刀枪逗她取乐的一个舞台小丑,若博她开怀一笑就可以上台,若惹她眉头一皱你就必须滚蛋。
你唯一的价值不过是寄托在大人物抬手瞬间时的喜怒哀乐,你的一切不过是他们闲时随意取来的陪衬,小人物的陪衬。
包括你的命运。
2
吕复坐着军车驶过半个城区后,已然能看见半山腰上杨森的府邸内灯火辉煌,那一栋洋楼里传出的阵阵喧哗和嬉笑依稀可闻。
军车开进大院停在府邸的草坪前,喧哗已然变成了彻夜狂欢与醉酒大闹。
宫小婉独自站在院子里的高处,在夜灯迷蒙中孤独的凝视山下的远方。
江岸萧索,百灯璀璨,放在一颗女人心上的始终是再次归神的千年夙愿,可这个夙愿又反复的被凡间的灯火挤压、烘烤,继而垮塌、消散。冷风吹过时,她毫无知觉,只由那裙摆任意翩翩,眼眸无神而涣散,唇角干裂,面无血色。
吕复最担心其实并不是周山药要做什么,而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会选什么。他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凝视山下的江景夜色,对她说道:
“和杨司令的姻亲是我们从汉口来之前就和他订好的,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正等你的最后答复呢。”
又说:
“可别忘了,皇统翠灵七千年的夙愿……就靠你了!”
见她呆滞而不答,吕复想起了什么,劝道:
“别忘了你的娘亲……还有恩公在信中的嘱托,他正是看到你聪慧无比,所以才尽力助我等成就大事……”
宫小婉还是怔怔的看着山下,似乎根本没听见吕复在说什么。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让她的马尾辫随风而起,不知是在唤起腐朽千年的沉梦旧愿,还是在激荡日升月落的明日朝阳。又或许,风只是在安抚两个灵魂,一个伤悲无助的灵魂和另一个沉重痛苦的灵魂。
轰!
一声炮响突然从远处传来!
宫小婉呆滞的眼神忽然一亮,冒出惊异的光华,她循声望去,炮声传来那个方向,正是新一团的驻地!
轰!轰!……接着又是好几声炮响,震慑苍穹,耀亮夜空。
轰!轰!轰!……数炮齐发,规则而又猛烈,像一锤锤的敲击,震破心房。
轰!轰!轰!……炮声接力而起,落在江面上腾起十几道水柱,喧哗而冲天,浇湿冷夜,接而又播洒而下,零落的水滴冰冷空气。
轰!轰!轰!轰!……声似礼炮,山上山下的人停行而观望,似乎那江面上正在激起水的礼花、好似为谁贺喜,又似为谁鸣悲。
轰!轰!轰!轰!……炮声整齐轰鸣,炙热感散发于四下,点燃空气烘烤寒夜,让吹起她发梢和裙角的风更加猛烈。
轰!轰!轰!轰!轰!……宫小婉一个个的数着,一个个的记着,宛若阵鼓齐鸣在心灵深处的礼赞,又宛若曾经朝夕相处的时日在阵阵矜唱。
轰!轰!轰!轰!轰!……炮声召唤出初次相遇的尴尬,经淌着相互嘲弄斗气的氛围,历练着初碰一刻的犹豫,暧昧着亲抚肌肤的羞涩,折射着发髻翡翠玉珏的光华,嬉笑着不怀好意的追逐打骂,吟唱着奋不顾身的怒吼,缠绵在彼此承诺不弃时的初夜,纠结在醋味翻腾时结下的情痂。炮声像一匹快马的踢踏,踩过淤泥,纵飞冰雨,炮声中,一双有力的手扶起她即将倾倒的娇躯。炮声中,一张焦急的脸在守候她的痊愈。
轰!
最后一声炮响终结了,终结在那被江水流过、被使命之轮碾碎后的短暂邂逅之下。
一共九十九发!
宫小婉泪如雨下,颤抖着哭出了声来。
那是爱与痛的悲泣……
她扯下头上的翡翠龙形玉珏,紧紧的握在手上想给予冰凉的它哪怕一点温度,却仍由风吹起散落的长长秀发。玉珏冰冷彻骨,她饮下泪水,淡淡的对吕复说了一声:
“去告诉杨森,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