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孙飞博的年轻军官说话时总是露出的一口白牙，比之那些五大三粗满口烟熏牙的士兵要赏心悦目得多，这让周钰儿焦急的心情有了些舒缓。她刚得知这支部队是杨森属下王文俊第三混成旅的直属特务营，因接到紧急命令从万县前往长江上游忠州县和丰都县一带，而这一带，黔军和川军正在打仗。

“我会留下一个排沿江往下查找，如果发现了你说的那个姐姐会马上得到消息，不过……”

说话的孙飞博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想继续说下去。因为按照江流的速度和他们落水的时间推算，这个小姑娘口中所要找的红衣姐姐恐怕此时已经被冲到万县下游奉节县附近了，即便找了可能也是一具浮尸，除非她能半路飘到或游到江岸被人救起，否则在这附近寻找只会徒劳无功。

周钰儿心知梁真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但她同时也知道一旦周山水醒来一定又会不顾一切的去寻她，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他，担忧的问道：

“孙长官，我家公子没事吧？”

孙飞博又给周山水把了把脉，见他脉相仍旧是平稳中带些杂乱，说道：

“急虑攻心再加上体力透支所致昏迷，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周钰儿这才放下心来，见他把脉问诊手法熟练，好奇的问他是不是学过医。孙飞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自己是中医世家，因为战乱缘故所以投军从戎，这把脉看诊对于他来说乃是极其平常之事。

周钰儿会意的点点头，又说自己的师傅也是一个医术高手，只不过自己年轻学浅，未能得到他的真传。

孙飞博一听倒来了兴致，于是问起她的师承来历。周钰儿倒也知无不答，言谈中她发现此人虽是一个普通军官，但给人的感觉很是自然亲近，再加上一头卷发和异常俊朗的外观，和普通的武夫走卒绝然不同。

“孙长官，听你口音不像是四川人？”

“哦，我是甘肃人，今年跟着杨将军一起入川的……对了，以后别叫我孙长官，怪不好意思的。”

周钰儿嘻嘻笑了一下，觉得不叫人家长官是不是太过随便了，眼睛滴溜一转，想了一下说道：

“那……以后我就叫你孙大哥吧。孙大哥，以后我们还要你多多照应哦！”

孙飞博点点头，似乎觉得孙大哥这个称呼亲切许多，也跟着她笑了笑，两人一边和部队一起赶路，又一边交谈。

部队跨过一道山梁，进过一个镇子后继续往上游赶路。孙飞博在前面有说有笑，浑不把近在眼前的战事放在眼里，周钰儿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又不断的回头看着，看着后面的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水仔。

他的身上盖着那件晶红色的鹤羽披风。

山风吹过钰儿头上的小辫，翠绿的辫珠在上面随风跳动，黄衣女孩不安的往着江流相反的方向前行，尽管身边有一位侠士一样的军官谈笑风生，却也难掩她心中的焦虑与担忧。

姐姐还活着吗？

要是姐姐不在了，周公子怎么办？

梁真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在她身边的呓语又在呢喃着吐露：

“如果我死了，钰儿你就帮我照顾他吧……”

温人话语已沉入记忆，而那滴晶泪依旧滚烫着温度，周钰儿忽然悲从心来，忍不住哭了。

梁真一定是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于是在她们前去搭救水仔之前，就把他托付给了她。

她是如此的深爱他。

这种感觉让周钰儿忽然觉得很不理解，她亲眼见到梁真茶不思饭不香，然后奋不顾身冒着炮火跑向她的伴侣，而另一个现在因对方的生存渺茫而气绝魂伤。她只有十三岁，无法思考这些不要命的做法是为了什么，不过她渐渐有了些觉悟，一些超越年龄和阅历的觉悟。

她感到一种情感在她眼前幻化诉说，诉说的那并不是她以往背着木鱼山人偷偷跑下山见过的你侬我侬的俗世爱情表演，而是另一种凌驾于灵魂和精神之上的牵绊和寄托。

就算结局是生离死别，也无法扯断这种牵绊。

也许在那一刻，周钰儿才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师傅木鱼山人六十年来会对自己心爱的爱人念念不忘。

自说自笑的孙飞博发现身边的小女孩在流泪，忙问她怎么了。周钰儿赶紧擦了擦眼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两个酒窝在腮边绽放，犹如两朵未开的花蕾，她装作顽皮说道：

“人家眼睛进沙子了……好难受！”

孙飞博一见四下无风，知她在掩饰什么，可眼下他除了能派几个人去寻她家少主以外别无他法可依，只得收住话语，默默领着部队攀越山区。

天色荫凉而袭人，随后听见了山野乡村之间传来牧笛声，孙飞博猜测近旁或许有农户可供歇脚，这才提议先去休息一会儿，吃完午饭再赶路，顺便为周山水熬些汤药。

周钰儿心知此时战事肯定紧迫，而这个军官却为他们放缓行军步伐，很是感激他的体贴和帮助。

“真是麻烦孙大哥了！”

孙飞博不以为意：

“如今我营已经离川黔战区已经不远，正好找个落脚的地方等待下一步指示，钰儿姑娘不必太过客气！”

见到远处路边一砍柴下山的樵夫，他立即上前问道附近可有村子。樵夫指了一个方向，说远处有个叫司马村的村子可以歇脚。孙飞博问清方向后连忙谢过，然后招呼着周钰儿一起寻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