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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江村背后的密林里寂静异常,甚至没有一声鸟叫虫鸣,山路陡峭,只一条通向山崖下的小道盘旋而上。
小翠四下寻找也没发现其他岔路,连个樵户猎户也没碰见。看样子只能先到山崖下,再看看有无其他路径出去。透过密林向上望去,见那山崖已是近在咫尺,而前方却依旧瞧不见尽头。
宫小婉为免招摇,取了块丝巾将额头翠灵石遮住,骑行未久山路颠簸,便也下马步行。二人又继续往上走了半里路,发现路边撒了一些香烛纸钱,像是有人之前在这里祭拜过什么。
越近山崖,那路边的抛洒的纸钱和插点的香烛越来越多,还有一些甚至未熄灭,冒着缕缕的青烟。
可还是没见任何人影,周围依旧静得鬼魅异常。
见此情形,小翠牵着缰绳的手已经微微渗出汗来,也不知是爬山疲累还是心有畏悸,想起宫小婉方才说起的山魈,连步伐都放缓了。倒是宫小婉快步而上,一人走在了前面。
前方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在幽静的树林里显得异常凄惨,小翠听闻连忙握紧缰绳追上去,拉住宫小婉的衣角,脸色苍白的轻声说道:
“圣母,我们还是别去了,要不,回船上吧……”
宫小婉这会儿越发觉得这打江村确实诡异,但见小翠吓成这样,不免觉得有些好气。心想说要来看看的是你,现在叫回去的也是你,一个钧晨护卫居然像个小孩躲在母亲背后一样,这叫翠灵圣母颜面何存。
“回去?你又想让我一天到晚晕到吐吗?就你那破船在江上乱漂,什么时候能找到有人的地方?”
宫小婉一边埋怨一边加快脚步,小翠只得硬着头皮跟上。直到离那峭壁越来越近,路边洒满纸钱香火缭绕,发现见两个妇人跪在半路上,额头触地正拜着什么。
其中一个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另一个口中念念有词。宫小婉上前拍了一下那妇人后背,谁知那妇人抬起一张几乎毁容的脸死死盯着她,吓得宫小婉几乎后跳。
妇人面目可怖之极,应是被猛火烧过,见来人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竟然嘴角抽动出一丝邪笑,接着又埋下头去,继续嘴中不停念叨。
另一个哭泣的戴孝妇人仿佛旁若无人,只是自顾埋头低声抽泣。
两人见此情也不好相问,只得继续往前,待绕过一块巨石,前方逐渐露出一片平坦的空地,才知终于到了峭壁脚下。
那山崖下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处的空地与外面平坝连成一片,坝子上已经趴满了妇孺老幼,众人无不在跪倒参拜,神情惧怕而又虔诚。
二人这才明白打江村的妇孺去了哪里。
宫小婉这时又瞧见那洞口处停了三副大红漆棺材,旁边几个妇小正披麻戴孝,暗暗怨道,心想着实不该来凑这吊丧的热闹。
真是晦气!
但忽然发觉其余人皆身着一般,好像并不完全是为了吊丧,再说这吊丧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想起自己还要问路,才打扰旁边一叩拜在地的老妇,问道自己如何去往最近的镇上。
那老妇抬头见两位姑娘不似本村人,连忙说道:
“穿过这个金峰洞就是油江镇,油江镇往下走一天就可以到石宝。”
宫小婉谢了一声,就要起身,却忽然被那老人扯住。
“姑娘要过山洞,一定要先拜了江神,要不然会血光及身哦!”
江神?
宫小婉不禁有些微怒,心想你们拜你们的,我凭什么也拜。而那老妇却不断坚持,还奉上纸烛,叫她们赶紧跪下,拜了江神再过洞口。
没来由就惹得一身晦事,宫小婉方才见洞口前那吊丧情形就已是一阵恶心,如今要翠灵圣母下跪去拜什么江神,还对着三口红漆棺材,这岂不是开玩笑?
可她又不便对外人发怒,顺手接过纸烛,叫小翠赶紧烧了。
小翠倒是虔诚,当然也有些惧怕,当下便烧了纸钱点起香烛磕起头来。宫小婉本就是做个样子,见小翠如此模样不免感觉可笑。见样子做得差不多了,拉着她就起身。
进得山洞,才发觉里面巨大空旷,幽静无比,怕是说一声话都能回响三声。可又见那洞壁上除了敲出几个窟窿,里面供了几尊菩萨以外,并没有其他神像。宫小婉不禁有些奇怪,这些人拜的江神究竟是什么。
两人点起火折子进得更深,却忽听前面传来吵闹,黑暗中像是一帮人在争着什么,等走得近了,才听清究竟为何。
只听一个男子大声说道:
“依我看,只有再叫几个山蹬子从后山爬上去,再给他们来一个出其不意背后捅刀!”
另一个声音却说:
“昨天半夜胡三哥带人爬山被他们察觉,掉下了山崖,现在尸首都没找到,棺材还在外面停起。今天又折了几个弟兄,照这样下去,哪个还敢放山蹬子?”
“他们前面防备我们,现在说不定就不防着了,我看眼下就是机会!”
两个声音正争执着,旁边又有人就叹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敬神之事虽大,但大不过人命,如今好几个弟兄因此命丧黄泉,我看还是算了……”
“算了?咋个能算了,要不是他们先反水,江威堂也不会扯拐,我们也不会另起炉灶,闹这些丑事!”
又有声音说道:
“前几日江龙王都到地上来发威了,再不敬神,恐怕大家都过不好。”
“我看反倒是敬神事大,人命事小。现在他们独占江神,明明就是嫉妒我们打江村比他们人多地大!”
“那你倒是说说,现在他们前面守在洞口,我们又进不去,咋个办?”
说话之人显然不服气,反唇相讥。
“所以说只能从外面的山璧璧上上去,山蹬子爬山攀壁,走树上房都是老行当!”
谁知这人一番话又引起争论,两边吵吵嚷嚷有说要上,有说不敢再上,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干脆建议道:
“我看还不如叫砍江村的婆娘些赶紧过来,劝他们男人回去,不要再守着山顶,这一天天的耗着,两个村子现在连江滩都下不成咯。”
另一个老者也说道:
“就是就是,你就算能把上面的人都饿死,我们下面的人也怕是要断粮嘛!”
但两个老者的话似乎也没人赞同,反倒是另一个声音响起,宫小婉一听,便知这个声音应该是昨夜那个叫刘石文的高瘦男子。
“要是三刀兄还能像以前一样听他婆娘的话,也不至于现在带人守在山顶和我们做对,更不会闹得堂口分裂,我们上去不得,现在他们下来也莫得办法,就看谁耗得过谁!”
“江龙王谁也不敢的得罪,得罪了就是似无葬身之地,马桥坝就是教训,反正三刀兄也不敢不敬!”
余人似乎表示赞同,老者也一时无语,众人吵吵嚷嚷皆不打算轻易作罢,但又一时之间想不出个上山的好办法,不一会儿又七嘴舌吵成一锅粥。
宫小婉和小翠听着,大概明白了一些缘由。自己马桥坝一场龙鳞决屠戮众生,把周围村镇都给吓坏了。现如今想必是两个村子的人为了敬祭江神的事情争执了起来,一批人守在山顶下不了,另一批人想要偷偷爬峭壁上却丢了几条人命。
想起昨夜山顶的惨叫和山洞门前停的棺材,这才恍悟发生了何事。
小翠这时悄声问道:
“圣母,听起来这江神是在山顶上供着,那打江村的几十口人想上去拜神,被另一个村子的人拦在了下面。”
宫小婉也说:
“嗯,看来这附近还有一个村子叫砍江村,与这里相反,那些人占着了江神,不想让这个村的人上去,可自己却也下不来。”
“所以两边这才闹起来了?”
宫小婉点点头,又说道不管怎样这都不关她们的事,穿过山洞赶紧去镇上才要紧。
2
周山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觉得眼晕脑胀头疼欲裂,酒劲似乎还未全退。正奇怪阿土妹怎么不在身边,就听见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见是起忠堂的袍哥弟兄,揉着眼睛问他什么事。那小哥说谢舵主和薛舵主已经在前堂等候,另外堂口的几个重要管事也到齐了,就等穆团长一起来议事。
议事?
周山药这才想起今日有正事要做,慌忙穿好衣服来到前堂。见那议事厅大门大开,两个把门的正守在外面,一见他来到,门卫立即拱手告礼。
“穆团长请上座!”
谢兰亭一见他进来就拉着他坐在太师椅上。周山药环顾四周,见除了谢、薛等人以外,另几个头裹青巾的人也在排坐一边,于是立即抱拳称歉,说宿醉未醒耽搁了议事,诸位包涵包涵。
正奇怪王师爷为什么不在,却听谢兰亭开始一一介绍几位管事,周山药一听这些人都是在江边开场子把码头的人,于是又起身一一致礼,暗叹这谢兰亭做事真是雷厉风行,难怪四十多岁就能升任舵主。
待他又坐下,谢兰亭才道:
“闲话不多说,诸位管事已经知晓江威堂反水的事情,刘三刀要劫总舵主的军需船。穆团长做为特使前来整顿会务。杨三哥你是执法管事,按袍哥规矩,这刘三刀当领何罪?”
谢兰亭一问,叫杨三哥的一个瘦小老头便起身说道:
“按十禁九戒,刘三刀跳滩反水,应当身套竹笼、倒悬下江!”
谢兰亭点点头,又问道:
“刘三刀之弟刘石文通报有功,而王五哥宁死不叛,按规矩这二人当领何赏?”
杨三哥想也不想就说道:
“按规矩,刘石文升江威堂堂主!领赏钱一千,刘三刀遗下家眷仍凭其收纳处置。王五哥升三哥,掌管钱粮票薄!”
好!
谢兰亭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关二爷前三刀六洞,袍哥弟兄赏罚分明!既已经决定,眼下立即聚齐人马,兴师问罪!”
谁知另一管事却连忙起身说道:
“不可不可!”
谢兰亭问究竟有何不可,那管事却说:
“刘三刀意欲反水,只是刘石文提前通报,并未动手。单凭此不足定罪。我等如此时去问罪,无凭无据,何从抓起?”
谢兰亭说自己倒是没想到这点,但又说已有王五哥和刘石文作证,难道还要等刘三刀劫了江轮再抓现行不成?
管事杨三哥沉思片刻,说道眼下恐怕只能这样。但我等可先做准备,于江威堂堂口附近埋伏,一旦刘三刀劫船,不管他是否得手,等他回堂后我等齐拥而上将他拿下即可。
谢兰亭一听点点头,说道:
“稳妥稳妥!”
又请上周山药,说此事该交予总舵之人亲自执法,方能服众。
“需要的人手及事务,皆听穆团长安排。诸位有何异议?”
此事既然是关乎总舵军需,让总舵之人带头执法,自然合乎规矩。谢兰亭见众人皆表示赞同,于是吩咐几个管事,带着周山药赶紧去挑选人手。
周山药一边拱手一边谢过,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这谢兰亭明知刘三刀劫江轮是他们杜撰出来的,却又要抓现行,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到时候难堪嘛?
见薛连成却神态自若仿佛毫不担心,心想难不成这谢兰亭已经想到了其他办法,真的让刘三刀去“劫江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