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江风如此寒冷。
郭汝栋手中拿着杨森发给他的电令,望着浩瀚长流向东而去的江水愁容满面。
“难道总司令就不能理解六部的良苦用心吗?”
联军参谋部让六部东下移师重庆,郭汝栋本就不赞成此举,只是迫于杨森的军令不得不这样做,一路上他小心谨慎的让诸部远离其他势力的防区以免发生冲突。杨汉城、范绍增两旅西扼渝北,白驹、吴行光、包晓岚三部驻防长寿一带,而自己则率部驻守涪州,盯住酉阳、秀山一带的黔军。
可即便这样六部联盟还是引起了刘湘的忌恨。其所部唐式遵、兰文彬等师在刚刚结束了和黔军的对峙后不久,就开始迅速集结。还没等郭汝栋反应过来,驻守最西面的杨汉城和范绍增等部就被围死了。
时也,势也。
黔军袁祖铭突然与刘湘讲和,刘湘又迅速突袭六部,联军总部万县被偷袭突占,联军主力被迫回防。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杨森在上川东的战略部署。郭汝栋做为六部首领,杨森的心腹大将,为保住六部实力不得不做出突围的决定。
然此时杨、范两旅已经被围死,整整一天没有消息,郭汝栋等其余四部拼死突围,最后勉强在涪州一带汇合。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邓、田等川北军阀从北面杀出,断了他们与主力汇合的念头。
如果这时候刘湘再追击,六部必不保也!
无奈他只得通电宣布中立,并授意杨汉城和范绍增假意归顺刘湘以求自保,期望刘湘等人放他们一马。只是这样做是否能让川军诸部收兵,却是全凭天意。
势也,时也。
士卒慌乱的脚步声,远处隐隐约约的枪炮声,皆被眼前喧哗的江水所盖过。此时的郭汝栋犹如一只江浪中的孤舟,只凭风浪让他摇摆颠簸。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电令,泪如雨下。
“诸部被围,损失惨重,森实为愧疚。然大义于天,忠义于人。杨、范等人枉顾玉帅栽培,受奸人蛊惑于内,绝兄弟情谊与外,天人共怒,兄为大义灭亲实属无奈。然弟之家小,为兄已然安顿妥当,义弟只需全力拼杀无需担忧,家人后事自有愚兄担负。众兄弟同生共死会于黄泉,弟先行一步,兄随后即到……”
风起,郭汝栋的双手不禁一阵颤抖,电令如一片枯萎的落叶,飘进了起伏的江浪中。
2
杨汉城叛投刘湘,杨森以联军总司令的名义立即下达了查封杨家的命令,但这次可不是简单的县署公告,而是直接来源于最上峰的命令,县署的官员忙里忙外,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万县的大街小巷。
一大清早,杨家大院就被一群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大院前方道路两头,看热闹的人们驻足围观议论纷纷,都想瞧瞧穆山药和杨森如何处置杨家。
按说杨家算得上是杨森的远亲,搁任何人身上都会网开一面,但大家都知道如今杨森并不在万县城,整个县城的政务军务全都由之前川军暂五师改编过来的联军第七师师长穆山药接管,而他又兼任联军下川东卫戍司令,手握生杀大权,至于他是否能对杨家手下留情,那可就说不准了。
可人们并没有盼来穆山药买卖人情或是落井下石,甚至连第七师的高级军官都没看见几个。相反,只有县公署来了几个小官员,把杨汉霖的一家老小请出去之后,就简单查封了杨家大院。
而那群集合在院子周围的士兵,居然扛起铁锹,开始清理之前被火烧过的另几处院子。
“这哪里是在处理叛军嘛,这分明是在帮杨家处理火灾嘛。”
“说不好,你没看见剩下的几处院子都贴了封条吗,肯定是被抄家了……”
“抄家?你看到抄出来啥东西没有?那叫查封!”
“你看那些当兵的,都客客气气的对杨家人,哪像是会抄家哦?”
“哎呀,杨汉城一家再说也是杨森司令的远房亲戚,这些军官哪里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嘛。”
“封家不抄家,依我看里面有名堂……”
“有杨汉霖一个人替他弟弟顶罪就够了,没听说他昨天都自杀谢罪了嘛。”
“怕没有这么简单……杨汉霖可是下江总舵的三哥哦。杨森会不会是在执行家法?”
……
众人正议论中,杨家上下十几口人已经抬着杨汉霖的棺材出了大院,各个披麻戴孝痛哭流涕,旁边的第七师士兵一见立即让开一条路。只听丧队哀嚎不断哭声震天,纸钱漫天飞舞,看热闹的人群也自动让开一条路,只等这突遭大难的一家子人顺利通过。
那哀恸之情似乎打动了路人,纷纷说道:
“这杨汉霖也算是一方首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命数啊!”
“法不动丧事,刀不动死人,看来这个穆司令还算厚道。”
“只可惜了这一大家子人,现在只能回乡下种田糊口了。”
……
议论正嘈杂,谁料此时杨汉霖的棺材抬到半路,却见两头的两个挑夫木杆一断,棺材一歪,一下子重重的砸到了地面。
砰!
棺材盖剧烈的抖动着,震出了一条缝。
人群顿时惊叫不止,纷纷躲开邪秽,大喊兆头不好,怕是这杨汉霖得罪了哪路神仙,现在连出殡都崩了棺材盖,黄泉路上定然要受罪。
披麻戴孝的家丁急忙上前将棺材重新钉紧,而此时人群中却有一渔翁打扮的男子静默不语,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躲在暗处跟着众人一起看热闹。
直到见丧队重新收拾好越走越远,人群也渐渐散开,这人才避开众人眼光寻了一条小路,直往那被查封的杨家大院而去。
到了院后,见两名士兵正守着墙上的一个大洞,男子立即露出脸庞,士兵一见是他,立即立正敬礼放了他进去。
他穿过墙上的大洞就进了院子,绕过后院又来到前堂屋前,进了内堂才脱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这时一个绿衣姑娘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
明眸皓齿笑靥生花,周山药一见宫小婉的脸,便没好气的埋怨道:
“老子在自己的地盘居然还像做贼一样穿后门,这让外面的人晓得了还让我怎么混……”
宫小婉笑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要是你明目张胆的来杨家大院,城里的人会怎么想,你以后在老百姓面前还能演好戏吗?
周山药自知自己身上还没那些官气官威,所以宫小婉才建议他今天不要出现,只需要按她吩咐善待杨家上下,处处以礼为重即可,有些事少做比多做好,不做比做了好。
“可我有件事情搞不明白,你让我把杨汉霖的头寄给郭汝栋,是杀鸡给猴看吗?”
周山药一边问,一边走进屋。杨汉霖的房子甚是宽大,外堂内屋依旧有许多未搬走的座椅家具,看见两张太师椅正摆在大厅中间,周山药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宫小婉见他问起,反问他道:
“你认为是谁杀了杨汉霖这只鸡?”
“当然是杨森啊,你不是说昨天你叫小翠将杨森的查封令提前交给杨汉霖,等你晚些时候再过去时,杨汉霖已经上吊了。这杨汉霖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甘愿替他弟弟顶罪,所以才自杀,不都是杨森逼的?”
宫小婉又问谁是猴子,周山药说是现在通电中立的郭汝栋等人,寄了杨汉霖的头给他们看,分明就是警告他们别走杨汉城的路。
宫小婉听他说完,摇摇头,说在平常人看来是杀鸡儆猴,但其实里面藏着更深的玄机。
“哦?这么说来,郭汝栋收到杨汉霖的头之后,还并不一定会吃杨森这套?”
“当然!你当郭汝栋是何人?杨森这么信任他,只需几封电报就足以点醒他该做什么,所以根本用不着寄杨汉霖的头给他看。我之所背着杨森砍下杨汉霖的头再让你寄给郭汝栋,其实并不是给郭汝栋看的。”
周山药忙问究竟为何,宫小婉这才说出三个名字,分别是跟随郭汝栋一起通电中立的白驹、包晓岚、吴行光三人。
“原来是这三个家伙?那他们看见杨汉霖的头会怎样?”
宫小婉轻步走向周山药,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周山药一听猛地一拍脑袋坐起来,大声说道:
“原来你昨天说的六部联盟已经瓦解,是这么回事!”
周山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宫小婉的计划,之前她说过要助他完成一番事业,而这事业的起点正是杨汉霖的这颗头颅。
一步一步,一点一滴,此刻他已经不需要宫小婉像之前那样嘴上明说就才能完全领会其意。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这个计划的远端,那个被宫小婉一手制造出来的下川东乱局,而在这乱中有序的战局中,自己却完全可以在这番乱战中谋得一条壮大自己出路,这正是宫小婉为他设计的道路,从一个小人物,彻彻底底蜕变成一个大人物的道路!
取代杨森!
“看来眼下更要抓紧时间招兵买马了!等我们积蓄足了实力,趁乱进军开江县,加上你的伏羲决,就可以对杨森本部来个落井下石一锅端!”
他一下子兴奋过了头,拉住宫小婉就抱住她亲了一口,待发现那俏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阵惊慌的红晕,这才尴尬的放手。
宫小婉显得不知所措,周山药环视屋内一圈,见无他人,又猛地抱住了她,接着双唇就紧紧的贴上去。
她想挣扎,可眼前的男人力大无比,好似一股埋藏了许久的力量突然迸发而出,如宣泄一般紧紧将她桎梏。火热的双唇正带着她一起燃烧,烧尽最后一丝拒绝,她感到对方的双手在她身上抚摸,一点一点的掀开她真实的思念,接着双臂将她抱起……
“别!我……”
周山药堵住了她的嘴,欲罢不能开始蔓延,他们的肌肤一寸一寸的裸露,四肢在交织、挑逗……久违的爱情再次来临,一刹那,一刹那,又是一刹那,刹那之间填满的了喘息,喘息的世界里洋溢了温柔,温柔的怀抱里盛满了渴望,那是渴望对彼此的期待,对彼此的不舍,对彼此的原谅。
绿光莹莹,额头上的翠灵石和胸口上的月牙痕一熄一亮,它们在映和,在咏唱仙灵之歌……许久,当这一切熄灭之后又相拥而卧。泪水滑过她绯红的脸颊,点点滴落在他的臂弯,他伸出手替她抹去泪痕,无比爱怜的看着爱人在怀中静躺。
她含着泪,将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腹部,柔声说道:
“我怀了你的孩子,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