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朗闻言收敛笑意,大概是春意寒人,咳嗽一声后紧了紧衣戎。
并州与幽州相距甚远,当中多有匪患作乱,实乃凶险重重。明里,司马防让孙礼看护,暗中却是在二人离家的那一刻开始,便有人一路照看,以确保司马睿的安全。
司马睿得了自家大兄解释,心里的暖暖的甚是受用,不过细细一回味,便又察觉出其中的暗含之意,试着探问道:“大兄,你口中的其他人,莫非就是郝昭?”
之前郝昭曾明示司马睿来到此处,自会有人尽解他心中疑惑,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大司马朗兄。
一个是呼啸山林的太行刀客郝昭,一个是出身家风严谨的司马朗,这二者本该是风牛马不相及,此时却在暗通曲款,实在令人觉得分外疑惑。
司马睿虽是聪慧之人,但面对自己的大兄,他还做不到深藏心机,故而有此一问,同时也希望司马朗能给他一个妥善的解释。
面对三弟的疑虑,司马朗只是淡淡一笑,道:“此时说来话长,为兄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只盼三弟莫要怪罪我欺瞒之罪。”
司马睿听得这等戏言如何能罢休,只应了一句,道:“大兄,为解心中疑惑,弟洗耳恭听。”
司马朗深深的看了自己三弟一眼,经过此次幽州之行,后者心性似乎与以往略有不同,这让他感到有些陌生,还有一丝难以掌控。
他随意漫步三五米后,竟是开口反问:“三弟,并州之地名门林立,哪一家声势可与我司马家相提并论?”
司马睿微微一奇,不知大兄突然说起这个用意何在,不过他还是想了想后,仍旧答道:“并州之中,当以我司马一族与那王氏一族最盛,其余张,郭等族因这些年未曾出过什么有名才俊,故而始终低我们一等。”
司马朗点头称是,再道:“那王家有一人,唤作王允,现为从事中郎,乃当朝太傅袁隗的绝对亲信。这几年他利用职务之便,给予本家极大的好处,其族中子弟多有在九州为官,声势越盛,屡次与我司马家起冲突,三弟你可知是何缘故?”
只因家族中多有能人,司马睿平日里极少插手家族之事,当然也轮不到他去操心。但身为家族一员,他对于家族的过往,或多或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此时听得大兄发问,他稍稍思虑过后,便缓缓答道:“只因父亲的帝师之荣。”
司马朗目露赞许,口中再次问道:“当年父亲正值壮年,为何要突然放弃帝师之荣回归故里,每日里只是读书育人,却对仕途敬而远之?”
司马睿对这等成年旧事知道的不是很多,只能诚实的摇头苦笑道:“我曾经还问过父亲,谁知却莫名其妙的吃了顿板子。”
司马朗闻言却是一声长叹,道:“当今汉庭在外封各州州牧互为牵制,在内也是门系纵横,以大将军何进的外戚,中常侍张让的内官,太傅袁隗的学党为三大派系,平日纷争不断,视为党争……”
汉帝刘宏育有数子,长子刘辩早早就被恩典为太子,实因其母何皇后深得宠爱。
何皇后有一胞兄唤作何进,仗着是皇后之兄,太子之舅,竟是一飞冲天,到了今时今日已是掌控三十万卫戍军,威势极盛。
只是其人到底出身卑微,行为举止甚为粗坯,因而惹得袁隗为首的学党不喜,暗中对其多有诋毁。
例如何进身形肥壮,学党就曾戏称其为“屠夫”,暗讽他是难登大雅的市集肉贩,以至二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
因惧日后太子登基,身为亲舅的何进权势更甚,自命清流的学党一派在瞧不上张让之流的情况下,思前想后便决定拉拢当时身为帝师的司马防,以达到对抗何进的目的。
毕竟太子品性向来醇厚,极重孝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帝师相助,不惧何进屠夫。
本以为都是读书人,该对何进这般莽夫同仇敌忾,却不料司马防脾性高洁,根本就不屑参与党争,非但拒绝了学党的邀请,更教诲太子要远离党派之争。
谁知这些事情传扬出去,竟惹得学党首领太傅袁隗极为不满,深恨司马防故作清高,在王允的怂恿下连连构陷,意图至他们的父亲于死地。
当时若不是司马防洞察时局,以身体抱恙为由急流勇退远离帝都,只怕非但帝师之荣不存,就连司马一族也要遭难。
谁知司马防因不愿加入党争而宁愿选择回乡传学授课的事迹,很快就在并州当地传诵,到了后来甚至传遍了整个北地。其洁身自好的品格,为他争取了更好的名声,有人甚至将他与儒家贤师卢植,玄家神算郑玄相提并论,让司马一族不衰反荣,成了并州当地的龙头家族。
对于这些旧事,司马睿自有耳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王允竟是并州王家一员,并开始在学党中崭露头角。
为了逼迫司马防辞去帝师之职,王允那叫一个不遗余力,其中很多的构陷阴谋,便是他一手策划的的杰作。
而他之所以要这样做,一是为了得到太傅袁隗的信任,二是因为王家与司马家多年来的利益冲突,最后还有为了帝师之职以求日后飞黄腾达。
这些隐晦往事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司马朗简要的为司马睿解释一番后,言道:“王允成功逼走父亲后,很快就被袁隗引荐为帝师,只是他没想到父亲归隐后反倒声名大震,无数俊才愿拜入门下,生生压过了王氏一族。”
司马睿笑道:“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大快人心。”
司马朗摇头凝声苦笑道:“呵呵,外人看我司马一族经此一劫后荣耀非常,可父亲却是越感锋芒在背,三弟可知为何?”
司马睿见大兄的目光凝视不移,知他有心考教,细想一番后方才答道:“怕是那学党眼见父亲不涉政治而归隐地方,反倒是侮了他们的‘清洁’名声,因而心怀怨恨要对我本家不利。”
司马朗点头道:“不错,那学党一派向来以清流自居,但争权夺势素来枉顾气节,比那张让之流更为不堪。那王允于公于私都有心谋害,便扶持北地其他家族屡次在暗中打压我本家,欲要覆辙昔日凉州段家之惨剧!”
司马睿闻言大惊道:“什么,为一己之利,他竟要灭我司马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