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听了自家婆娘的话,顿时发怒,道:“还问些什么,赶紧下去多做些面饼,要是让人知道我杨老头让客人吃不饱饭,回头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老妇听了也不敢回嘴,只能陪笑着赶紧下去多准备些吃食,看她那样子似乎是怕极了这老丈,唯唯诺诺的倒是显得有几分可怜。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旁人是无权插嘴什么的,也许这两个老人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若是突然变得相敬如宾,反而会觉得十分的不适吧。
司马睿见状,忙道:“不碍事的,其实我们自己带着干粮,够吃的,就叫大娘不要忙活了。”
杨老头笑道:“莫事,让这婆娘去做,既然到了我家里,哪里能让你们吃自己的东西……对了,要喝酒吗,虽然是自己家酿的粗酒,但是劲大,喝了后身子暖和,在这里的夜里总能抗些时候。”
司马睿因为有伤在身,不得饮酒,所以婉拒了老丈的好意,而马钧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诉求,更是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在旁端坐。
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那爱酒的俞涉,此时竟也稍显意外的没有讨酒喝,笑着解释道:“不吃了,明儿还要赶路,吃多了怕误事,这酒啊就留在下次来喝,总是有机会的。”
杨老头听了也不勉强,取了一壶浊酒在那自斟自饮,还别,虽然不知道滋味如何,但是这酒香可真是诱人,很快就飘满了温热的地。
他时不时的滋吧滋吧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琼浆玉液呢,见几人愣愣的瞧着他,不由得呵呵笑道:“瞧我做什么,吃啊……”
俞涉嘿嘿一笑,随即极不礼貌的抢在马钧之前,将案桌上的几样吃食先去尝了尝,一边吃还一边笑道:“饿死我了,我先尝尝看,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司马睿见状,面上不由得一红,毕竟是自己的同伴,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只得笑道:“老丈,别见怪,可能是饿着了吧……”
杨老头哈哈大笑道:“莫事,莫事,吃饱了好,吃饱了才好上路嘛……”
司马睿听了,心里似乎觉得这老丈的话里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又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心里的异样一笑而过。
谁知那马钧却突然问道:“俞涉,这饭材味道……怎么样?”
俞涉咽下后等了一会,随即笑道:“味道不错,就是咸零……”
杨老头听了,嘿嘿笑道:“老了,吃的味就重了些,几位多担待些,等会吃哪面饼,我老婆子弄得味道那是相当不错的。”
司马睿笑道:“老丈真是客气……”
没过多久,那老妇果然端着十几个热气腾腾的面饼来了,放下那些食物后有些拘谨,频频的看向杨老头,不知道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
杨老头眉头一皱,道:“站着干什么,过来一起吃啊。”
老妇应了一声后,拿着一块面饼在那边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偶尔把目光投向这三个陌生客人,但很快就又会低下头去,就跟寻常农家妇人一样有些怕生,又有些好奇。
杨老头很是健谈,大概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些冷清,所以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便个不停。
在他的描述中,司马睿他们知道杨老头家里原本还有一个儿子,只是后来投了军没几年,就再也没了踪信,怕是不成了吧……
那空置的房间其实就是他们儿子的,只是家里那么空荡荡的一间房,有的时候别过去看一眼,就是想想也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
司马睿虽然年纪轻,但他深知这种与亲人分散的苦涩跟悲伤,要知道自己日后可能还有机会重回温县司马家,但这对老夫妻与儿子人永隔的痛苦才是最为凄惨。
只见那老妇含着面饼欲哭无泪,杨老头则是一口闷酒后喟然长叹,令人见之伤心,闻之感伤。
司马睿心中大起同情,连那眼里都已开始泛着泪,劝慰道:“老丈,莫要伤心,也许您的儿子此时也在某处正想念着你们,只是因为被事务缠身才走不开而已,你们也知道这军里的军纪极重,有些地方的军卒甚至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回一次家,所以请不要放弃希望。”
杨老头双目微红,勉力笑道:“后生,谢谢你的话,不过我已经活了这么大把岁数,有些事情早已经看透了,是生是死都好,人,总得为活着的人活着,是吧……”
司马睿没想到这杨老头居然能想得如此通彻,虽然只是个农家汉,但话里的意味却是让人发醒,因而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
谁知那马均却是突然发问道:“喂,老头,你儿子是去的哪里当兵,不定我们还能给你去问问,省得你们俩白白伤心。”
杨老头叹道:“别提了,前几年长安征兵,这傻子仗着有些气力,就想去谋个出路。谁知后来没多久,那凉州因为羌胡人作乱急需兵源,他们就被派到了那里,之后便没了音讯。哎……那羌胡人打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若是换个地方我还有个念想,可那是凉州……哎……”
那老妇只顾着流泪,不曾话,但抽泣的声音,反而显得更加悲凉。
然而马钧却似毫无动容,反而继续发问道:“你家离得潼关这么近,你儿子为什么不在这里当兵,偏要舍近求远的去那长安?”
杨老头瞧着马钧这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儿,闷下一口浊酒,没好气的道:“你知道个啥……这潼关的兵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如果没有个关系人脉,就是你削破了头也进不去,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让我那苦命的孩儿去其他地方,最后平白无故的惹出那样的祸事……”
马钧道:“怎么?”
杨老头回答道:“这潼关是险,又在腹地,长久以来都没有遭受过什么兵祸,平日里只需屯田渔耕,再加上朝廷的俸禄,这日子可不要太舒服。在这里头的兵都是些读不了书的长安本地子弟,来这里可以谋个出身,最不济也能混个温饱,但是因为那个名额……有限,所以很是抢手。”
马钧笑了笑道:“不就是吃空饷嘛,瞧你的这么隐晦。”
杨老头面色一改,劝道:“可不敢这么,要是让人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九九,这还只是一个潼关,大汉九州多少郡县,港口,关隘,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比比皆是,就如同那蛀虫一般将汉家这艘巨船弄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