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又在胡乱使用能力。”
熟悉的宫殿,依旧昏黄的灯火,黑袍女子躺在太师椅上揉着娥眉,台阶底下站着一位素衣女子,被烟雾萦绕着的脸庞看不出容貌,也看不见此时的喜怒哀乐。
“大人,属下斗胆一问,您一直念叨的孩子是谁?”
“这个,不用你操心。”
“属下多嘴。”感受到黑袍女子声音中的些许寒意,素衣女子赶忙躬身祈求着对方的原谅。
“你课业弄完了?”
“启禀大人,今月的课业以全部完成。”
“下去吧,等一下,柳家的少爷如今能力几何?”
素衣女子身子微微一愣,随后拱手答道:“大人为何会问属下这个问题?”
“柳伏昨日和我提及婚嫁之事。”
“大人,属下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意愿。”
“哼,看你怕的样子,柳家的人只配当棋子,当然,棋子也要看作用如何,柳家就挺不错的。既然你不想说,那就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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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不时浮现的奇奇怪怪的画面,总是在不经意间唤醒向阳的自我意识,随着素衣女子的离去,向阳脑袋里涌出一阵剧烈痛楚,让他挣扎着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军中特有的帐篷顶,向阳下意识的挪了挪双腿,还好双腿属于自己,只是有些疼痛感。
向阳掀开被子,想要拿起一旁案上的水杯缓解嗓子的火辣,可刚立起身子,酸胀感瞬间席卷而来,步伐不稳的向后仰倒在床上。
这时军帐的布帘被人从外撩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向阳眼帘,俩人皆会心一笑。
“向阳,你醒啦,身体恢复的咋样?”王兴珇说着端着回锅数次的热菜走进军帐。
“还行,就是身体有些酸胀,你呢?”
王兴珇将饭菜放在案上,随后来到床前将向阳搀扶在案后的木椅上坐下。
“你那么不要命的为我疗伤,我这身体敢不好吗?快吃吧,这是陛下亲自吩咐随行御厨为你做的,只是热过几次,口感肯定没最开始那么好。”
看着案上卖相不错的几道热菜,向阳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可口的饭菜,强抬着酸胀无力的双臂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水最后没事吧?”向阳看到心情还算不错的王兴珇,大概能猜到吴淼水没事。
“他没事,但挺危险的,我们把他抬回军帐时,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流着绿色的脓液,呼吸都感觉不到。还好陛下厉害,先是三下两下把吴淼水体内的脓液全部抽离,然后吴淼水放入清水池里,没一会他的身体就开始抽动,吐出一大堆的墨色液体,陛下将那些墨色液体从池水里抽离后,吴淼水身体便开始迅速复原,比你还早醒一天。”
“现在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三。”
“七月初三?咱们十八日来到黄霜林,二十八日回到军帐,也就是我睡了整整五日?”向阳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明日陛下就要离开西难帝国,去荧惑雪山证道。”
“那这场狩猎结果谁赢了?”
“还没清点。今天晚上陛下要在营帐内亲自清点。”
“这样啊,你看了其他两位皇子带回来的猎物没?”
“没。”
“好吧。”
看见案上的饭菜被向阳一扫而空,王兴珇继续开口道:“够吗?不够我再去让御厨弄一些。”
“够了够了。”
“那我先把食案还回去,我让兴越,吴淼水他们进来看看你。”王兴珇收拾着碗筷随口一说。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紫平,一路多有颠簸。”
看着帐帘闭合,向阳拖着依旧酸胀无比的身子再一次躺在床上,直到李侍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些没?”李侍庸声音略带歉意。
“挺好的。”
“能行走吗?等会皇爷爷要清点猎物,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如果你不方便,我扶你出去。”
“没事,还有多久?”
“现在。”
“那走吧,我穿件衣服。”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军帐。
军营中间有一片空地,平日用来进行紧急的集合和军令的颁布,现在空地中央却立起一簇篝火,篝火上架着烤架,西难帝国皇帝李厚胤一脸淡然的翻转着烤架上的羔羊,顺公公和随行大臣此时也不见身影。
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已围坐在篝火旁,俩人身旁还坐着一众跟随他们进去黄霜林狩猎的修士,修士的立场也很鲜明,每五人一组,各不交集。当然二皇子与其他两位皇子的处境完全不同,另外两人来自同一生母,属于内部竞争,而李侍庸却是个“外人”。
吴淼水,王兴珇,王兴越,杨晟睿坐在另外一侧,看到向阳和李侍庸过来也不打招呼。不止他们,另一侧的众人,包括李侍晟和李侍怯同样没有一人发出任何声响,可能大家还没有习惯如何与西难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私下相处,表现的都很拘谨和胆怯。
李侍晟和李侍怯坐在李厚胤左侧,按照常理,李侍庸应当坐在李厚胤右侧,这边的几人自然知晓,预先留下一个空位,等着李侍庸入座,当然这里的座位指的就是空地。
“向阳,身体还好吧?”看到向阳朝这边走来,李厚胤居然开口询问起向阳的身体状况。
“托陛下庇佑,向阳已无大碍。”
“好好好,那就好。”
李厚胤说着从烤架上取下那只被自己炙烤的焦黄酥脆的羊羔,捋起袖子丝毫不顾形象的徒手抓住羊羔,凑近鼻子嗅着从羊羔上散发出来的肉香,随后往嘴里王兴珇塞,撕咬下一大块羊腿肉,奋力的咀嚼着,完事后还舔着自己油腻的手指。
向阳坐在吴淼水身旁,看着独自消灭一整只烤羊羔的李厚胤,这时才发现今天晚上对方并未身着皇袍,取而代之的是紫平普通百姓穿的宽袖青色常服。岁月并未在李厚胤脸上留下痕迹,虽然仔细观察还是能看见夹杂在万千乌发间的灰白,剑眉星眸,鬑颇有须,无一不显示着李厚胤曾经是位令一方佳人为之倾倒的玉面郎君,不,而今也是,更多几分帝皇特有的威严,即使是如此邋遢的吃相,也没人会心生鄙夷。
李厚胤一边用牙齿剃着骨头上的碎肉,一边指着他面前腌制好的羊羔还有香料说道:“你们吃呀,自己烤的吃着香,怎么,要我帮你们烤?行!长辈帮晚辈是应该的。”
说着,李厚胤拿起一只羊羔就要放上烤架,李侍庸起身笑着接过羊羔放上烤架,在羊羔上刷着食油和香料,等羊羔滴出油脂才坐下来和李厚胤一样翻转着烤架。
事先准备的羊羔有很多,烤架同样很多,在李侍庸的带头下,众人也放下拘谨,各自拿起羊羔进行炙烤。
“嗯,很不错,你们的炙烤水平比我优秀。”李厚胤看着满地的羊骨大笑。
李厚胤见没人搭话,接着说道:“你们就这么怕我?”
“不是,皇爷爷,我们以为今天晚上皇爷爷您要宣布一件事,不敢造次。”李侍晟赶忙解释,这也是很多人心中的想法,至于向阳,他只是看别人都不说话,自己一个人说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不说话,那我说。”李厚胤像是没有听出李侍晟话中的含义一般。
“几个月前在举章宫内我给你们讲过一个故事,现在我再讲一个故事,故事并不长。
很久很久以前,铁匠铺的掌柜夫人先后生下两子,大儿子很勤快,聪慧,也肯随着掌柜父亲学习如何打出好的铁器,二儿子呢,不喜欢打铁,喜欢做一些木工。掌柜有一个逞心的大儿子,对这些事也只是看在眼里。
本来掌柜打算让大儿子继承铁匠铺,但未曾料到大儿子在一次打造一把良剑时,竟被溅起的火星弄瞎双眼,铁匠看不见,还能算铁匠吗?大儿子选择了结自己。
办完大儿子的丧事,掌柜找到沉迷于木工的二儿子,让他继承家业。二儿子看着因为哥哥离去而一蹶不振的父亲,想着早已驾鹤西去的母亲,生前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哥哥。他似乎明白自己所背负的责任,在父亲离世后,二儿子选择继承下这家铁匠铺的掌柜之位。
二儿子以为自己理解父亲就能改变自己不喜欢打铁的意识,可是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他只是个错生在铁匠家的木匠,志不在此,何苦来哉?可每每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盼望,二儿子最终还是选择压制住内心的厌恶。
掌柜生前希望将多代经营的铁匠铺打造成整个世间最好的铁匠铺,二儿子却不知晓任何关于铁匠的事宜,好在铁匠铺内有一众优秀的铁匠,加上这个父辈们呕心沥血打造的金字招牌,铁匠铺依然正常的经营着。
二儿子见此,索性成为名副其实甩手掌柜,而铁匠铺离开这个掌柜,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只是当初的豪言壮志早已不复存在。
后来,二儿子即将老去,成为人们口中的二大爷,铁匠铺也该到选出下一任掌柜的时候,直到这时二大爷还是不明白当初父亲让自己成为掌柜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非选自己不可?这么多年铁匠铺离开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影响,这位置选谁不是选?可铁匠铺真的没有被二儿子影响和改变?谁能知道?”
故事讲完,李厚胤激动的神情也恢复正常,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故事里的二儿子代表的谁,可依旧没人开口,他们也不明白这世间在如何改变,是马上要换一位新皇帝?
“李侍怯!”
“皇爷爷,陛下,有何吩咐?”李侍怯起身有些怯弱的应道。
“李侍庸!”
“在。”
“李侍晟!”
“孙儿在。”
“你们三个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的名字?”
三人心中自然有答案,但似乎很有“默契”的摇着脑袋,表示自己不知。
“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喊喊我的孙儿们,我亲爱的孙儿们,我愧对黎民百姓,愧对帝国,愧对朝野之上的贤臣良将,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父亲,愧对母亲,愧对兄长,愧对我那早逝的孩儿,愧对铭儿,愧对僖人,更愧对你们。你们三个肯定很想知道谁被立为太子,现在我告诉你们!”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听错哪怕一个字。
“李侍晟,西难帝国十三任皇帝。”
意料之中,在绝大多数人心中李侍晟是继任的不二人选,但这“李侍晟”这三个字让李厚胤亲口说出,还是让不少人内心五味杂陈。
“你们都退下吧,向阳,你跟我来。”
向阳一言不发的跟随在李厚胤身后,凤鸣县地势较低,即使温驯的银鳞河在涨水期也会淹没沿途的田地,营地不远处是人们为抵御银鳞河汛期所筑起的堤坝。
籁夜无风,漫天繁星,俩人站上堤坝,李厚胤面朝着北方的荧惑雪山,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几颗星对向阳说道:“你看最北边的那几颗星,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
“紫微垣中的斗宿。”向阳不假思索的应道。
“它们有何特别之处?”
“这几颗星星最为明亮,连起来像个汤匙,其他的恕向阳无知。”
“你可知它们为何最亮?”
“向阳愚昧。”
“因为这夜空中月亮未曾升起。”
向阳十分疑惑李厚胤对他说这些话的含义,李厚胤也不再言语,一脸泰然的仰望着星空。
许久许久,从身后传来顺公公的喊声:“陛下,时辰不早了。”
“向阳,谢谢你陪我在这世间看最后一眼星空,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陛下有任何要求,直说便是,向阳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月儿还小,帮我照顾好她,不要让她染上这世间的俗气。”
“是!”
向阳回到营地,躺在床上的他脑中闪过无数念想,狩猎之事终结,最后自己也没能帮助李侍庸获得这场狩猎的胜利,不算圆满。
“陛下?陛下!老奴没能陪在陛下身旁,继续伺候陛下,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一个尖锐地声音从军营中最大的帐篷内传开。
“陛下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浑厚男音。
“是啊,走了,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