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楼位于紫平城西南角,西南角沟通着城内外的水网,故而建筑群不多,人流稀少,难得的清净之地。帝国文人的最高学府——太学院与四季馆以及一大批书院坐落于此,传说某次紫金王朝大学士方士瞻酒醉时,随行中有人提议将这片育人无数的宝地加以命名,方大学士秀口一吐,“角端屿”就这么被喊出来,至此得到古往今来几乎所有读书人的认同。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角端屿水网密布,踏入此地,即使这炎炎夏日也怒气尽失,微风袭来,柳叶漾漾,水意溶溶,沁人心扉。
昨夜将一切置办妥当后,向阳和王直阁约定好与今日傍晚时与花语楼前的小竹林汇合。现在两个书生气打扮的男子正朝着小竹林对面的花语楼走去。
向阳不时扶头上的冠帽,脑袋被约束的感觉怎么都是那般别扭,不过碍于此行的目的,走过花语楼前的拱桥后,向阳压制住有些烦躁的心情,装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与身旁的王直阁相邀进去楼内。
花语楼处在角端屿边缘,不同于栖凤楼的张扬,色彩斑斓,梅楼则处处显示着自身的内敛含蓄,楼体呈素雅而沉闷的白、青、墨色,不见斗拱之锋芒,傍晚时分,外周灯火阑珊,没有莺莺燕燕的迎客之女,内不闻喧嚣之色,已是弦音缭绕。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涌入刚踏入花语楼的俩人脑中,向阳还有些烦躁的内心也宁静下来,偌大的厅堂内满是排放整洁的书案,书案前坐着不少挥毫泼墨的书生,一旁的侍女同样是一身素雅打扮,安然的研着墨,还不时的将食盘上精致的糕点喂入正精雕细琢的书生嘴里。
厅堂中央盘坐着一名抚琴的白衫女子,长相干净清丽,纤纤玉指优雅的在琴弦上拨弄着,可谓是惠心纨质,女子见向阳二人走来,浅笑着起身,叉手于腹部,微屈着身子颔首行礼道:“两位公子楼上请。”
向阳有些疑惑,对方是如何知道他们要上二楼的?但初来乍到,与面前这女子并不相识,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礼貌性的点头示意。
“贤弟,上来吧。”
正当向阳纳闷对方怎么还不带自己上去时,王直阁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向阳这才知晓这里和栖凤楼真不一样,连地方还得自己找。
绕开白衫女子,向阳快步走向楼梯,没走两步却听见轻微的女声。
“呵?她在笑?”向阳转身看向白衫女子,只见对方一脸淡然的用手指着楼上,意思是让自己赶紧上去。
“难道是我耳朵有毛病?奇怪。”
结束这段小插曲,俩人来到二楼,也是此行的目的地。二楼的布局和普通的客栈区别不大,分为东西两侧,由楼道连着,东侧是客房,西侧则为一处装饰华美的厅堂,供客人饮食会友之所。
王直阁站在楼道上,打量着厅堂内的客人,里面依旧是一群书生打扮人,却没有一丝书生气,嬉笑怒骂,除去侍女衣着不算暴露外,此情此景与栖凤楼无二。
“这和一楼的差别有点大啊。”向阳不由的感叹。
“一楼做做样子,来这里的人心照不宣而已。”王直阁不屑的说道。
“还不过去?”
“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冤大头。”
“怎么样?”
“都是。”
“哈哈,那进去呗。”
向阳二人刚找个空位坐下,就听见旁座上的男男女女在吟诗作对,男的答不上来,罚酒一杯,姑娘要是答不上来,不仅罚酒一杯,免不了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窜,姑娘也不躲闪,只是娇嗔着贴在男子身上将杯中的酒盛到对方嘴边,待男子饮下后,莺莺燕燕间又开始新一轮的比试。
入座后没多久,一名有几分姿色的侍女毕恭毕敬的走到座旁,一边为俩人各斟下一杯清茶,一边用略带俏皮的声音说道:“二位公子来花语楼有何吩咐?”
“来几份你们这的招牌菜,再来壶上好的花雕。”
“是,不知公子还有何需求?”
这名侍女的意思自然是问他们是否和其他座一样请几位姑娘。
“你们这还有什么?”这侍女也不招人厌烦,向阳便装着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公子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容奴婢说道说道,花语楼里的姑娘不仅擅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且有不少潜心钻研着武艺,不知公子是要文的,还是武的?”
“那就一样来一个吧。”
“好的,公子您呢?”侍女扭头问向王直阁。
“不需要。”王直阁毕竟是刚有家室之人,当即回绝。
“二位公子稍等,奴婢这厢下去安排。”
侍女走后,王直阁低声说道:“你这是干嘛?”
“演戏。”向阳说着拍了拍桌上的字画。
不久,在侍女的带领下,一左一右两名风格迥异的年轻女子随着菜肴走过来。
“二位公子请慢用。”
左侧的女子体态娇弱,长相甜美,此时正低着头纠结着自己的双手,贝齿咬着红唇,甚至不敢看向阳一眼。右侧的女子英姿飒爽,柳叶眉下,眸若清泉,躯体挺拔,长剑佩与腰间,修身的衣衫下,散发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活力。
“咳咳,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向阳出言提醒面前的两位女子。
“奴婢名叫玉茗。”左侧的女子怯生生的应道。
“玉茗,玉茗茶花,纯真无邪,不错,你呢?”
“百结。”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倒是挺符合这名女子的外表和个性。
“都是些花名,来来来,都坐在我身旁。”向阳轻笑着目视两位女子坐在自己两侧,按照向阳的计划,他决定先去撩拨撩拨这朵高傲的百结花,以引起厅堂内其他人的注意。
向阳先是为自己和两名女子各斟上一杯花雕酒,随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后,放下酒杯装着愤怒的模样对百结姑娘斥道:“你为什么不喝?看不起我?”
这位百结姑娘也不言语,只是抿着嘴,一脸倔强的注视着向阳。
“你敢瞪我?”向阳的语气又是加重几分,很快便引起旁侧客人的注意。
“公子息怒,公子有所不知,花语楼内有个规矩,客人要奴婢们喝酒,必须在比试中胜过奴婢们才行。”玉茗姑娘急忙解释道。
“怎么个比试法?”向阳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着。
“公子您点的一文一武,奴婢是文,百结姑娘为武,若公子想让百结姑娘陪您喝酒,需在百结姑娘剑下撑过三招。”
“是这样吗?百结姑娘。”向阳故意将语调加重。
百结姑娘依旧那般,起身拔出腰间的三尺长剑,一个闪身跃向厅堂中仅存的一块狭窄的空地,手中长剑正指向阳,随后剑尖向上轻挑,百结姑娘一脸挑衅的示意向阳过去与其比试。
向阳只觉对方有些直的可爱,起身不紧不慢的来到百结姑娘面前,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毕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敢来这么一出武戏。
“姑娘先请吧。”向阳表现的是一脸轻浮,百结姑娘果然上当,举着长剑的右手向后收缩,双腿前后岔开,身体微微前倾,霎时间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刺向向阳的胸口。
虽然百结姑娘这一出招式看的这些书生是瞠目结舌,但在向阳眼里,对方不过是鹅行鸭步,破绽百出,在剑尖里自己一寸近时,突然一个侧身,让百结姑娘扑了个空,期间还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冠帽,以免让光秃秃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等对方反应,向阳抬起手指轻轻在剑刃上一弹,百结姑娘在巨力的冲击下失去平衡,身子就要侧倒下去,向阳顺势伸出左手搂住对方细嫩的腰肢,向着自己这边一收,百结姑娘连人带剑就这么贴在向阳怀里,随后向阳伸出右手钳住百结姑娘的手腕,用力一捏,对方吃痛松开柔弱的手掌,咣当的一声,长剑便掉落在地上。
“兄台厉害!”
“厉害厉害!”
“小兄弟,有两下子啊。”
“百结姑娘怎么不说话?”向阳饶有兴致的瞧着怀中不断挣扎的俏丽女子,不忘戏谑一番。
“放开我!”
“在下赢了?”
“哼!”
百结姑娘板着脸坐回原位,拿起面前的酒杯一股脑的灌入咽喉当中,呛得连连咳嗽。
向阳也是回到座位上,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玉茗,接着问道:“文,又是什么个比试法?”
“对对对对楹联,公公公子可可可以选择出上联或或或者者对下联。”玉茗颤巍道,看样子是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不轻,变得结结巴巴。
“姑娘出上联。”
“是是是是是,奴婢这厢献丑。”玉茗深吸一口气,“明明明月六月月明明分外。”
“这个简单,山山山秀巫山山秀秀非凡。”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卿卿暮暮朝朝。”
“凤落梧桐梧落凤。”
“珠联璧合壁联珠。”
“云间雁,檐前燕,篱边鷃,物类相同。”
“池内,内,对不出来。”并非向阳装,这个楹联他还真对不出来。
“请公子饮下这杯酒。”玉茗说着端起一杯酒递到向阳面前。
“接着来!”饮下这杯酒后,向阳大声喊道。
“九曲桥下湖空,空壶下桥取酒。”
“倒酒!再来!”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谢。”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日夜长浮,不用千篙争上水。”
“不行!再来!”
。。。
。。。
多番比试后,向阳已是满脸的醉态,而这时他的身旁早已围满过来看戏的书生。
“兄台,手上功夫了得,文采不行。”
“是啊,这么简单的楹联你都对不出来,实属不该呀。”
“兄台面生的很,是新来角端屿的生员吧?”
“兄弟是条汉子,但对楹联这事兄弟不太在行,要不让为兄帮你会会这玉茗姑娘,嘿嘿。”
向阳觉得正是时候,摆了摆手,闭着眼摇头晃脑的喊道:“胡说,明明是这楹联出的水平太烂,兄弟我刚花重金买来一幅字画,苏文恭先生的望湖楼醉书,上面有苏牧先生的印章,那才叫厉害。”
“哪里哪里!”
虽然这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两位苏先生在他们眼里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顿时炸开了锅。
“王兄,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这,不妥吧?八百两银子,万一弄坏,得不偿失。”王直阁也配合着向阳的表演。
“哎哟,王兄,这么多兄弟等着看苏先生的真迹,可不能扫他们的姓!”
“成,但说好,只准看不准碰。”
“快点快点!”
王直阁适时的将放在腿上的那卷向阳临摹的《望湖楼醉书》拿出来,起身缓慢的将其展开。
“这是真的吗?”一人好奇的问道。
“好像是真的,苏牧先生的印章我侥幸见过一次,绝对不会错。”
“用笔细腻、结构秀美、笔势酣畅,特别是那个‘隐’字,将苏文恭先生安道乐命的高远意境体现的淋漓尽致,绝对错不了。”
“不对呀,你们看看右下角的小字,好像写的是‘向阳临’。”
“我也觉得不对,就算苏牧先生是苏文恭先生的曾孙,俩人相差六十余年,怎么可能苏文恭先生的真迹上印的是苏牧先生的章?”
“对,这就是临摹的。”
“向阳?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也很熟悉。”
“向阳是那个四十年前那个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震惊紫平的那个百年不遇的天才向阳吗?”,王直阁也出言“提醒”众人向阳的身份。
“对对对!我也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没想到他居然会临摹苏先生的诗词,而且做到以假乱真,神韵尽显的地步,不愧是天才,佩服佩服!”
而就在此时,闭着眼的向阳一把夺过王直阁手中的字画,“咆哮”道:“这是我花重金买的字画,没想到是假的!要你何用!”
说完就要撕毁这幅“来之不易”的字画,不出意料的被在场的书生阻止。
“兄弟别冲动,虽然这不是苏文恭先生的真迹,但这同样是身为大书法家的向阳亲笔临摹的,而且有苏牧先生的印章,绝对是价值连城。”
“是啊是啊,兄台切莫生气,还是收起来吧。”
“向大书法家留世的作品极为稀少,等过个一二十年,这幅字画再沉淀沉淀,说不定要比真迹还值钱呐。”
“如果兄台不要,可以转让给在下。”
“我也要,多精美的艺术品啊。”
“你们真的想要?”向阳“质疑”道。
“要啊,你说多少钱,我买!”
“你个土豹子,根本不懂什么叫文物,兄台,我愿意出高价买下这幅字画。”
“哼,这幅向大书法家的字画肯定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那好吧,既然这是赝品,我之前花八百两买的,四百两卖给你们。”向阳循序渐进,终于到了出价的这一步。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谁要是敢抢,我和他急!”
“两千两!你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谁怕你呀!”
“两千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