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遇看着两个小孩从桥上跑过,他不远跟着,忽然前方白雾浮现,四周僻静无声,他心中疑惑,上前几步,随着靠近桥,白雾渐渐散去了。
再定眼,已看不到那两个小孩,甚至四周的景象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桥墩出缺了一块,还有裂痕,刚刚他确定是没有的,以及一些树木也变了,有一棵桃树好像长高了点,但不是很明显,随遇也没有注意这个。
他带着疑惑,踏过了桥和小溪,并未发生意外,便沿着小径前行。
他目标锁定那颗杨柳,于之前注意到的有几分变化,树上挂着红带,是用来祈福的吧。
祈福红带与青翠柳条相依飘动,构成两种色彩,随遇几乎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咳咳……”
这时,一阵咳嗽声引起随遇注意,随遇退到一边,他看到柳树旁的小屋里面走出一男一女,随遇猜想这颗柳树和这些红带应该是这对看起来像夫妻的人弄的。
屋子门前贴着喜帖,应该是二人新婚时沾的,上面色彩犹在,只是屋子简陋无比,泥墙围起四面,屋顶由木枝和黄草垫上,再有篱笆围住一个小院子,勉强包括那颗树。
他们没有看到随遇,随遇就是时间之外的人,在窥视着过往。
男人搀着女人,让女人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女人伸手要去拿旁边的圆形笸箩和玉米,男人止住了他,嘴唇动着,细声细语说着。
随遇由于离得远,这次没能听清他们说什么,不过偷听别人说话毕竟是不礼貌的,所以他也不强求去听,倒是在想刚刚两个小孩去哪了。
“咳,我可以自己走,我又不是不会走。”
女人瞪了男人一样,男人嘿嘿一笑,仍旧搂着女人的腰。
女人看起来身子虚弱,但她确实可以自己走,脸色白里透红,不是很健康的肤色。
他们来到柳树下,望着上面的祈福带,女人抬起手,男人也是,然后都合上,默默祈福。
这次,随遇听到了他们的祈福声。
“山神大人,请保佑我夫君山上时平安无事。”
“老天爷啊,你不要再折磨我妻子了,快快求病好。”
两人各自为对方祝福,默默无声,女人依偎着男人坚实的臂膀,疲倦地眯着眼,男人抬头看着天空,抿着嘴,目中有着一抹忧伤。
呼~!
风声中,沙尘扬起,随遇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的男女消失了,屋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装饰,门锁是新的,黑黝黝泛着光。
随遇犹豫了一下,没有准备进屋,他看到一束祈福带被风吹下,飘飘落在一块供人垫脚的石头上,树上只有这么一条,他走过去将之拿起。
这时,几个人叽叽喳喳地从随遇身后走过,有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着,包括张三郎和李四娘。
“我丢了东西,我娘要我去找回来,你陪我!”
小姑娘拉着小男孩跑到村子北边,去找东西。
张三郎很无奈,只好跟其他小伙伴道别,在其他小伙伴指着他大笑中与李四娘来到村北桃林。
“你丢了什么?”
“护身符啊!”
“啥玩意?”
张三郎摸不着头脑,看着李四娘着急的样子,灵机一动,安慰道:“没事,不就是一个护身符,丢了再买一个呗。”
李四娘皱着小眉头,嘴唇不断动着,“我娘说这个护身符是一个道长送给我的,叫我不能拿下或者丢掉。”
张三郎双手抱着脑袋,慵懒地伸着腰,不在意道:“道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会不会御剑飞行!”
李四娘没有理会张三郎的玩笑,说:“不知道咧,反正我娘要我找回,找不到也就算了吧。”
说完,她低下头,看着地上,自己脚尖捏着土,张三郎见状,知道她不开心,就笑道:“跟哥说,什么护身符,那个银色铃铛?我马上给妳找!”
李四娘双眼唤起亮光,嗯嗯点头,“对,昨天就不见了。”
“昨天我们好像在这里玩捉迷藏呢,该不会是那时弄丢的吧。”
张三郎夸张地张大嘴,李四娘勉强被逗笑,因为她很快又不笑了,眼眸中闪烁期待,期待张三郎找回来。
张三郎不好意思了,说:“我吹大牛厉害,我可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哦!先说好等会要是找不到你不准哭鼻子!”
李四娘想了想,人力有限,便点头答应,张三郎心中无语,我的小姑奶奶,我帮你找东西还得求你心情好一点啊!
算了,谁叫我年纪大啊,就该有为兄的风范!张三郎心想,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扬起头,斜着眼,眼珠子瞪前下方,目光如炬,扫视地上任何可能的可疑物。
嘻嘻,李四娘捂着嘴,拉着他衣角,管他别闹,认真点。
随遇从始至终跟着,他大概知道李四娘丢失的东西了,但没有进一步干涉,他也不确定干涉有效,不过他现在手里就拿着祈福带,也许他不能与人沟通,也许能拿到物品。
就凭着记忆,比两个小孩瞎找快多了,他来到第一次李四娘蹲的那个草丛,在里面找了一下,就看到那颗沾着露水的银色铃铛,看起来普普通通,地摊货的样子。
只是颜色很圆满,没有掉漆,也没有磨损,绳子倒是明显地变旧了,唯有铃铛如新。
“哎,找不到啊。”张三郎满头大汗地坐在草地上,李四娘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他更加不好意思。
“四娘啊,我们回去找妳娘去,不是一个铃铛,没什么大不了,你这不好好的,要什么护身符,带着才忌讳。”
张三郎拉起李四娘,牵着她离开这里,反正找不到,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随遇无语,伸手去拿,但这次他失算了,他碰不到铃铛,手从铃铛上穿过,他好像变得透明,也好像是铃铛变透明了,摸不着!
抬头看去,两个小孩已经走上桥了,随遇赶紧记下这个位置,然后大步追了过去,可白雾适时出现,掩盖视线,他再次失去两个小孩的踪影。
天空的颜色变得阴郁了,随遇不确定这是徘徊彼岸的异象还是怎么,这里仍然是泥婆暗界吧,他看到的也许是过往的历史印记,所以断断续续,没头没尾。
哗啦!
天下雨了,随遇疑惑更多,我没感觉自己处在幻觉中,应该仍是在徘徊彼岸柳下村的北部,怎么会有雨?
还未等他踏上桥,一个披着蓑衣的少年郎急匆匆从随遇身边走过,脚步踩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雨水,这个人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与随遇接近。
他行色匆匆,来到那片桃林,在找寻什么,随遇端详着他,认出是张三郎。
“他在找那个铃铛?”
随遇不确定,准备观察,可一道霹雳惊醒了他,雷落在眼中,好像霹中了少年,又好像只是冲击他视觉和听觉,他瞬间想到之前遇到骷髅袭击时那些黑色闪电,如审判一边降落。
等他再次睁眼时,哪里有什么雨,哪里有什么桃林,他就在柳树下的石头上坐着,手里刚刚拽着祈福带,但这会已经松手了,所以他才被惊醒?
刚刚看到的,当真只是幻觉?随遇暗自思索,好像是他拿到祈福带后就出现了人,然后后面还下雨,而这里是不会下雨的,甚至连花草树木都是虚假的,更不会有天气变化。
拿到祈福带之前,柳树青壮,上面没有祈福带,唯一的一条好像还是被风吹下的,同时旁边的屋子没有围栏圈起院子,以及屋子看起来是新打造的,尚未有人住的样子。
但现在他再看去,屋子已经破旧了不少,门上贴着的喜帖还在,但颜色被时间冲淡了,字样边角也模糊了,屋内屋外一片安静,摆放整齐的农具反倒少了几分生气,像很久没动用,一直堆在那里。
随遇下意识拿起祈福带,然后站在刚刚坐着的石头上,将祈福带束在柳树枝干上,树上有许多祈福带,大多颜色黯淡,甚至发黑,应该吊上去很久了。
随遇个子很高,垫上石头是为了将祈福带绑上最高处的,他绑好下了石头,这时门被推开了,闻声之余随遇若有所思,这次也是在他有所行动后才出现人。
他看到屋子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没有留胡子,衣着朴素干净,但他双眼透着沧桑,面无表情,望了一眼柳树,自然也不会看到树下的随遇,他低下头,想了想,走到树下,双手合十一拜。
然后露出一抹自嘲,微微摇头,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出家门,朝小桥流水而去。
随遇看去,四周气象荒凉,草木稀疏,变化甚大,桃林中的桃树少了许多,只有依稀几颗,剩下更多是些叫不上名的树和杂草。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随遇看着那个背影,想想刚刚经历的,似真似幻。
中年男子走上桥,随遇跟了过去,这时白雾再起,他眉目一皱,待白雾散去,四周景象发生了微妙变化。
一阵喜庆的敲锣打鼓声,在高昂的唢呐声中,一对迎亲队伍走过小桥,准备的说他们是迎亲回来了。
四个男人抬着轿子,嘿嘿大笑着,透过颠簸的轿子,帘子舞动中,随遇自然看到里面端坐着新娘,队伍前面一个穿新装的男人满脸笑容跨步走在前面,胸前挂着红花,幸福自眼眶中流出,虽然他没有马可以骑,但今天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了。
仔细看,与刚刚的中年男子有几分相似,但二人气质完全不同。
随遇原地呆立,目送他们一直迎庆到柳树前,还不止,偏要围着小屋绕一圈,可把新郎的亲戚朋友乐坏了。
随遇也被感染,笑了起来,但他笑容接下来瞬间凝固了。
唢呐敲锣打鼓声消失了,鲜艳的喜红消失了,人群消失了,男女主角消失了,一切好像从未出现过。
天空中忽然飘下黄纸,落在随遇头上一张,他疑惑地拿在手里,猛地想到以前在廉庄老师那边学习时看到的乡里现象,人死后撒的黄色冥纸!
“……哎……”
一声哀恸,一个男人低着头、弯着腰、小步走着的腿,身上穿着褐色麻衣,头围白巾,目中充满悲伤,他眼眶红润,刚刚痛哭过一场。
风吹打在他与随遇身上,随遇感到背脊发凉的凉爽,而男子他哆嗦着手,无精打采地往上抛冥纸,朝小桥走去,随遇跟着他,没有白雾出现,他一直目送男子挥撒冥纸,从初时的无力,到后来的愤力,好像在宣泄似的撒出去。
他咬着牙,脸色苍白,手抖得更厉害,像被风吹得发冷,他双目死死盯着地面,随遇可以感受到是他以此宣泄心中悲愤之情。
他终于来到终点,一处坟头,普通无比,木牌上刻着人名,不算墓碑,只能说是墓牌,坟头也就是挖坑后再堆起土,最简陋的。
望着坟头和木牌,男子将最后一把冥纸撒在上面,终于崩溃地倒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随遇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看到男子表情伤心,眼泪混着口水在其哀嚎中滚滚而落。
看着释放情绪的男子,随遇心中不是滋味,感同身受,他看到墓牌上的字了,主人是李四娘?
那个小女孩?那个新婚女子?那个患病的女人?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张三郎了?那个小男孩?那个没有马骑还笑得开心的新郎?那个孤寡一人的中年男子?
一切来得突然,却又合情合理,只是为何会如此?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