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跃上城墙的垛口,建康城又开始喧嚣热闹起来。
在普通百姓为新一天的生计奔波时,谢易和施全带着刚从东阳镇撤下来的背嵬军将士来到镇江郊外的一处农庄。李显忠已经在农庄的主干道上排下上百桌酒席,犒赏参加昨晚战斗的宋军将士。
绍兴九年,李显忠重归大宋,高宗赵构御赐镇江三十顷良田,李显忠据此兴建了靖忠庄。由于他四处征战极少回镇江,这一次借助殿前司和枢密院的调派参加建康平乱,也算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农庄。
谢易、施全、刘子羽、成闵、解元、王胜、陶佑,由仆人引领步入庄园的恩泽堂,换了便服的李显忠正站在门前恭候。
相互见礼已毕,李显忠请众人落座,他首推刘子羽坐首席。刘子羽连连摇手不肯就坐,李显忠道:“在我这里宴饮不问官职,老者为尊。我们中间只有先生和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解公年纪最长,而先生比解公大两岁,理应坐首席,诸位以为如何?”
解元点头笑道:“更何况彦修先生曾经是右相张浚的第一高参,转战陕西、甘肃、蜀地,为川陕稳定做出卓越贡献,他还慧眼识珠推荐了吴玠和吴璘这两位盖世英才。论起功劳,在座的恐怕都难以望其项背。彦修兄就不要客气了,请上座。”
众人都连声附和,无奈之下,刘子羽只得坐在首席。在他左右陪同的是李显忠和解元,接着成闵、施全、王胜、陶佑依次落座,年纪最小的谢易在末座相陪。
喝了几杯酒后,李显忠问谢易:“谢相公,到现在我对此次行动还是摸不着头脑,能否给我们讲一讲事件的全貌?”
谢易答道:“日前得到情报,金军将潜入建康。我率军在寿州擒获部分金兵和金将,经审讯得知此次金军行动统领是千户长完颜卓,所辖兵力三百六十人。是我失职,虽寿州两战金军损失两百,但另有一百六十人逃脱。”
施全忙解释道:“殿帅已看过陶佑的密报,寿州之战是谢易主动承担的仓促之战,既不了解金军兵力,也无法调动寿州驻军,三十人对三百多人,也难为谢易了。”
李显忠笑道:“老施和小谢到底是兄弟,这里不是朝堂,又不是枢密院,你也不必急着替他辩护。这些情况殿帅给我通报过,打过仗的都明白,就不用老施费心了。小谢你接着说下去。”
谢易答应一声接着说:“我以为,金军能藏身建康必有内应,我在寿州时就修书请解公协助我暗查,主要协查范围包括了金军必备的几样东西:军器、关凭路引和公函,缺少这几样,金军就会寸步难行,更别谈兴风作浪。”
解元道:“我接到小谢的书信后就委派王胜负责此事,他在军器局、建康府衙门都安插了内线和监视人手,我暗中加强建康守备,做到外松内紧,提高了警戒。”
谢易道:“我在镇江纳妾时,完颜卓为了骗取我的笔迹,专程派人送礼。这倒是提醒了我,完颜卓的内应已经严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那我何不趁机利用这一机会反制完颜卓呢?”
刘子羽听明白了,他插话道:“于是你采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你是蝉,可以吸引敌方注意,那谁又是黄雀?”
谢易微笑道:“先生明鉴。黄雀是我刚娶回家的萧夫人。她自幼跟身边人习学过拳脚,后来我又教她一些飞腾跳跃之术,其能力不在话下。更何况她是女人,容易被敌忽视。我作为蝉,招摇过市,吸引敌方跟踪,萧夫人跟随其后,因此探知到了金军的落脚处和联系办法。拿到这些线索,接下来办差就容易得多了。”
众人皆惊,施全笑道:“好小子,连我都瞒着不告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步棋很妙,这个新娘子也娶得值。”
王胜道:“说来惭愧,我暗查多日一无所获,但小谢指给我们方向,我才在行动当日秘密拘押了军器局工部郎官、知府衙门户籍令史以及建康驻军支差书令史等被买通的官员。”
李显忠这才明白了整个经过:“为怕建康当地仍有金军耳目,小谢才请杨殿帅秘密调我和老施助战。”
谢易道:“那个完颜卓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心思极为缜密,环环相扣,步步陷阱,虚虚实实让人很难捉摸,稍有疏忽就会掉入他的局中。他在寿州、军器局、马家渡和我的家,四次以自家人性命做诱饵,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好让他在建康完成任务。做事之果决阴狠,实属罕见。”
陶佑插话道:“我对此也大惑不解,完颜卓到底在建康干了什么?眼瞅着要全歼金军,副监军为何偏偏要放走完颜卓?眼看那厮坐船渡江,我真的心有不甘。”
谢易微微一笑:“这件事的缘由还不能谈,涉及到的机密只能回禀给枢密院和殿前司,最后要由他们定夺。”
成闵忙举起酒杯:“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不该问的事也不要问。真的讲出来,或许在座的没人能托得住。我们还是喝庆功酒,为我大宋铲除隐患,小谢是首功之臣,我们一起敬小谢三大杯!”
酒宴在喧嚣热闹中结束,众人在李显忠的邀请下,在庄园内漫步观赏风景。刘子羽和谢易有意走在最后,刘子羽低声道:“刚才在酒宴上,施全提到,萧夫人是契丹人,不知是否是醉话?”
谢易答:“并非醉话,我曾给义兄提过,萧夫人确实是契丹之后,是汉人抚养长大。”
刘子羽劝道:“以后不可再提萧夫人的身世,否则对你极为不利。现在朝局波谲云诡,稍有不慎就会丢官罢职,断送了你的前程。”
谢易疑惑地问:“有这么严重吗?萧九娘还是婴儿就被汉人抱走抚养,她和契丹没有任何瓜葛,难道这也成了罪证吗?”
刘子羽道:“不要说你,就算是战功彪炳的李显忠,公认自岳飞后又一代军神,但也迟迟得不到重用,究其原因,只不过是他曾在金国和西夏国都做过官。如果有人要治你,可不管你的解释,他们只要拿这事参你,十有八九就会立案调查。”
谢易摇头叹息:“如真如此,我可以辞官归隐,但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女人。”
刘子羽问:“你本来有大好前程,为了一个侍妾,值得吗?”
谢易遥望着一望无垠的稻田低吟道:“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刘子羽手捻长髯微笑道:“布袋和尚这首禅诗不适合你,另有首诗更贴切些: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