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确认没有人跟踪,在一片树林边,谢易追上了牛车。
刘子羽吃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谢易:“我的老天,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走的?”
谢易跳下马,一揖到地:“庐州到镇江并不遥远,只要差一人给我送信,我两日即可到达,先生为何要不辞而别?若不是今日偶遇,我竟然连给先生送行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子羽下车扶住谢易,笑道:“老夫是卷铺盖回家的人了,仓皇南窜建州,那就不能耽误你们大好前程,送老夫这样一个被罢官的人,会惹上晦气的。”
谢易脸色一变:“我岂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
刘子羽看他误会,解释道:“你当然不是那种人,老夫说的你们,指的是吴璘、杨政这些人。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未来国家的希望,老夫能做的最后一点事,就是保护你们,不给你们添麻烦。”
两人到路边的树林里,老仆人已经铺了一张竹席,并摆好餐具,谢易和刘子羽盘腿而坐,谢易取来酒和肉摆在竹席上,亲自为刘子羽斟酒。
刘子羽捏起一块东坡羊肉放入口中,连声赞叹味道鲜美,又接过白酒一饮而尽,仰天大笑道:“痛快,比起我们在北顾亭里喝酒,这一次别有一番滋味啊。”
谢易又斟了杯酒问:“先生究竟因为什么遭遇罢官的?”
刘子羽道:“老夫上书官家,反对与金国媾和,听说老夫写的一句和好非久远计,宜及闲暇为备。得罪了秦桧,御史中丞罗汝楫心领神会参了老夫,所以,很快我就拿到了回家养老的通知。老夫有心理准备,上书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回家了。”
谢易愤愤不平道:“我一直想不通,秦桧即使想言和,也不至于如此急迫,军事上只要能好好教训金国一次,在谈判上才能获得主动,何乐而不为?”
刘子羽苦笑道:“你还是年轻啊,此次禁军调整,名帅们都被解除兵权,五大禁军被拆散成几十个驻军,其用意已经很清楚了,大宋是不准备再与金军打仗了,而是全力准备对自己人下手。秦桧羽翼丰满,铲除异己,独揽朝政的大势已成,回天无力了。”
谢易劝道:“也不尽然,我此次到庐州就是受殿帅的委托与主和派继续战斗的。”接着谢易讲述了万伯兰对他讲的计划。
刘子羽听罢叹息道:“伯兰一直追随杨沂中,只在小圈子里打转,对朝局和地方政局知之甚少,他太天真幼稚。杨沂中不是个领军旗手,他万伯兰更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这局棋刚开始下就输定了。”
谢易求教原因,刘子羽却不愿深谈,看得出,他已经心灰意冷,对朝局也不感兴趣了。谢易只好换了个话题:“先生能否预判未来宋金两国的前程?我大宋难道注定要毁灭在女真人的手里吗?”
刘子羽凝神想了想:“金国今年的入侵证明了他们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想要吞并大宋几乎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宋金两国犹如东晋南北朝,划江而治,我这一代人是看不到收复故土的那一天了。”
两人陷入痛苦的沉默之中,许久,谢易才问:“先生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刘子羽忽然眼中有了一丝亮光:“我回去闭门谢客,不问世事。但会在死之前兴学助教,培养下一代可造之材,或许两代人之后,还有希望重整河山。”
谢易感佩刘子羽目光悠远,笑着问:“先生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为以后的世事筹划能问的人。您可发现有这样的人才了吗?”
刘子羽答道:“我大宋从不缺非凡之才,远的不说,单说我那义子干儿,五岁能读懂孝经,在书额题字自勉:若不如此,便不成人,六岁就能推演易经八卦。以老夫看,这孩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谢易感到惊奇:“这么说来,这个孩子确实与众不同,不知道先生的干儿子叫什么,或许以后我还要去拜访一下。”
刘子羽很认真的在竹席旁的地上,用筷子一端写下了名字:“他叫朱熹。”
时间不早,为了不耽误刘子羽赶路,谢易又敬了三杯酒才搀扶着刘子羽上了牛车。
刘子羽坐下后忽然想起了件事,提醒谢易道:“前几天接到消息,你家应夫人委托武湖先生送的货已经平安送达,请应夫人放心。武湖先生这些天就会回来拜访你,到时候你们好好聊聊,他有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或许听听对你也有好处。”
谢易道:“我记下了。听说了武湖先生的传奇经历,我非常仰慕,也想早一点见到他。”
看着这个后起之秀,刘子羽暗自叹息,如果谢易早出生十年,或许能和他一起并肩作战,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牛车缓缓启动,还没走出几步,刘子羽又命令牛车停下,他回头向站在道边的谢易招手。
谢易疾步跑到他面前问:“先生是否还有话要讲?”
刘子羽握着谢易的手道:“临别我再送你一句忠告,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现在是多事之秋,主战派大势已去,你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大宋有道则出,无道则隐。”
谢易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躬身施礼,声音颤抖着说:“谨受教。谢易恭送先生,望先生此去多珍重,我腾出时间必会去探望先生。”
刘子羽点点头,长叹一声对车夫说了声“走吧”,便闭上眼睛哼唱起苏轼的江城子。
虽然牛车已经远去,但苍凉的歌声久久在谢易耳边回荡:“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镇江,宵禁时间已到,城市也进入了睡眠时刻。
谢易从馆驿的窗户翻上了屋顶,他警觉的向四周观察了一下,辨认好方向,在月光的指引下,敏捷地在房上奔跑跳跃,不多时,已经来到了镇江枢密行府院墙上。
围墙内外都有巡逻卫队穿梭往返,每进院落门口都有四人把守,戒备森严中透露出气氛异常紧张。
谢易跃上前院的屋脊,观察卫队的巡逻轨迹就知道防守的重心在第三进院子。他趁巡逻队的交叉间隙,利用围墙、游廊、假山和竹林的掩护,小心翼翼迈进灯火通明的院子,翻身上到正房屋顶,轻轻揭开房瓦,刮开瓦泥,划开下面的竹席,正房内场景就显现在谢易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