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从得知、也难以想象任雨生的心情，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任雨生原本风流散漫的眼睛紧紧闭着，五官绷得像弓弦，令人凛然不敢接近。

任雨生的拳隐忍地握起来，深深按在真皮座椅里，表情越来越痛苦，右手颤抖着按上了车门。江纤尘立即试探着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微的动作却换来任雨生的身体克制却激烈的一颤，左臂上的肌肉几乎全都隆了起来。

江纤尘立刻松手，并按开了液压剪刀门。

车门刚抬起一半，任雨生已经俯身头也不回地下了车，期间他因为动作太急，肩膀狠狠地撞到了车门的下缘，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定很痛。江纤尘看到他的衬衫似乎都被刮开了，他却一声不吭地走了。

江纤尘坐在驾驶座上远远目送着他走出了地库，然后在街边随便拦了一辆恰好路过的车就绝尘而去。

江纤尘看了一眼任雨生扔在副驾驶的公文包和手机，从兜里掏出她开盒后带在身上的一支Moo Open Master，随便剪了一下，“铿”地一声翻开2007版的Zipphter点燃，木香、可可、咖啡、香草、皮革混合的烟味逐渐与任雨生Bvlgari Black余味的皮革、琥珀、麝香、香草、橡木苔混合出了苦涩的味道。

她的手骨节修长而不粗大，长度124mm、环径50mm的烟稳稳卡在左手指间。她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定位软件，把手机架好在支架上，随即扣安全带、发动、挂挡一气呵成，C8一声轰鸣，也冲出了地库。

被电子收费系统耽误了半分钟，江纤尘一边想着以后有机会就给宇游写个省事的自动扣费程序一边看手机上任雨生的定位。她刚才碰任雨生衣袖那一下已经贴了一个定位片，她猜到他可能被自己气到什么都不顾，提前准备了定位片，他果然连手机都没想起来拿。

她慢慢地开着车，C8发出不甘的低吠。她不敢离任雨生太近。帝都的夜虽然算不上万籁俱寂，但C8的声音实在太有代表性和穿透力，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清楚，任雨生知道她跟着的话心情一定会更差。任雨生连手机都没带，她只想确认任雨生的安全，并不想再火上浇油了——网恋对象是杀母仇人，他不是自己这种没有感情的怪物，一定非常难过。

自己缓冲了几个月之后下定决心坦白一切，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举动，因为她大可以隐瞒一切然后从网络中消失，从此任雨生不会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一个不算太熟的人退游，并不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她仍然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继续纠缠下去。

她做好了准备，但任雨生呢？今天是不是抱着其他的期待见到她，却听闻了这样的噩耗？

江纤尘远远看着任雨生的定位走走停停，估计是已经换了好几辆车，到现在凌晨时分已经渐渐进入了郊区范围。

机缘巧合走到了这个方向，到这里离当时宋楚渝出事的地方已经不太远了。任雨生等了十几分钟，又上了一辆车，这次他定位移动的时速已经低得不正常了，江纤尘的心也高高提了起来。

任雨生身上应该没带钱，就算一路上靠着颜值免费蹭了一路车，到现在这个半城半村的地方，半夜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载客？

江纤尘把车停在路边，心道还好直接把车开来了，她平时打架的一身衣服和装备都在后面扔着。她换了那身摇滚风格的衣服，穿好钉鞋，又特意把头发拨乱了，对着镜子用车里的一根纯黑色口红在自己脸上涂了个令人费解的烟熏妆，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半夜寻欢作乐的富家女。

江纤尘正在连接交易软件的手机程序里设置一旦手环检测到她身体数值达到某一临界条件后立即执行两个操作，抬头就看到任雨生的时速已经降到了5km/s，而且还在继续减速。她不敢再等，挑了条近路猛地踩下油门！

刘钊华在驾驶座上又瞥了一眼旁边似乎已经闭着眼睡着了的男人，有些烦躁。

他白天开网约车一边赚钱一边散货，有些晚上就跟上线约好了时间拿货，比如今夜。

他车前面挂着一根红色的荧光链子，本来是方便上线认车的，没想到让这个男人当成夜班出租车拦了下来。他又不敢不停，对方能看清楚他的车牌号，万一举报他是黑车还拒载，他赔钱是小事，进局子万一查出什么来就坏了大事，因此只能让这个极为高大但是面色难看的男人上车，之后他居然还让自己随便开到优明路附近再叫他，转眼就迷瞪上了。优明路可正好是他跟上线约的地方！

刘钊华傍晚抽了点面，一时太嗨，忘记了自己抽完后居然把一个小袋顺手丢在了副驾驶座下面，里面还有一点残余的白面。这男人腿长，蜷在副驾倒是一时半会不会碰到，但万一碰到了还拿出来了呢？今天他一时疏忽，竟然恰好撞了太岁，这个男人怕是留不得……

那会看这个男人站着估计有一米九，自己动起手来肯定打不过，不过他一直带着刀子……但万不得已，他不想到这一步。六年前一个没脑子的客户抽嗨了之后开车撞了个有钱妇人，条子掀了整整一条线，差点波及到上面。从那之后他们都小心又小心，就怕再闹出什么突发状况。

刘钊华转念一想，这男人看起来已经睡熟了，看他穿着一身西装，应该挺值钱。但是半夜没带包出现在这没什么人的远郊，这么久了也没见拿出手机来看看。现代人哪个能忍住不看手机？而且半夜怎么也该给别人发个消息报个平安，看样子他是赌气跑出来的，连手机也没带。

自己座椅底下还有根注射器，里面还有自己留着没舍得扎的小半管。要是趁他不注意，把他发展成客户，不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吗？还能白赚一条财路！而且正好快到和上线约定的地点了！

刘钊华心脏狂跳，继续踩刹车，右手解开安全带之后扶住方向盘，左手去摸索注射器。摸到之后他把注射器用长袖掩住后紧紧攥在掌心，大拇指勾住方向盘，右手挪开，轻轻拍了拍副驾驶座的男人：“先生？先生？醒醒？”

就在车子彻底停在广明路十字路口中央、针头离任雨生的胳膊只有5cm的时候，跑车的轰鸣忽然极快地由远及近放大！在刘钊华来得及反应之前，前挡风玻璃突然大亮，炫目的光芒也迅速接近，直刺得人睁不开眼！随即一阵拖长了的车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划破夜幕！又十秒后噪音停止，但车身却微微一震！

任雨生被强光刺激得瞬间闭眼又睁开，刘钊华恨得咬牙，但也只得抬手让注射器落回袖子里。他不知道任雨生睁眼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自己在做什么，但现在显然有了新的麻烦，来自伴着强光出场、从侧前方跑车驾驶室走过来的带着头盔和墨镜的奇装异服女。当然，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个女人，自己刚才免受了身旁这位一米九有钱健身型男的一记老拳。

任雨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江纤尘，不怀好意的司机还锁着车门，他只能靠回椅背上继续装睡，注意力集中地听着江纤尘和司机的动静。

江纤尘下车却没关车灯，她背对光源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戴着手套敲了敲车窗，刘钊华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过来挡住些许才能勉强看清楚人影。

江纤尘换了一种清脆又刁蛮的声线，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一面上下抛着背面透明的纯银圆形车钥匙，一面含糊不清地大咧咧说道：“喂！好狗不挡道！我那边绿灯你停在路中央，害本小姐和你撞车，你赔钱！”她注意到这辆破车居然连前挡风玻璃都贴了最贵的反头盔车膜，在外面看不到驾驶座和副驾驶的情况，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