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0.送医(1 / 1)艾独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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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雨生硬是将泪逼了回去,他在一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整个人不知是怒还是惊还是惧还是无望,一米九英俊健硕、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这一刻竟发自灵魂的孤独无助,连带着声音都抖得厉害:“你是因为愧疚才替我挡这一枪的吗?告诉我,是这样的吗?回答我……”

但那双标致的丹凤眼已经淡淡阖上了,那美得惊人的面庞染血后显出令人心悸的、宛如昙花一现的瑰姿艳逸,好看的头颅已经失去支持地微微垂下,任雨生的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雨夜中远处轰隆一声,大概是雷响。那辆不知是真是假的警车被动了手脚,任雨生被泪光模糊的眼角瞥到一线火星,他来不及分辨,霍然起身,小心地护着怀中的江纤尘扑向路旁的草丛!

霎时又是一声难以形容的炸响,周围的六辆车先后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险恶的火舌瞬间吐开十米长,带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舔破了精密的金属构件,也映亮了半边夜空!

半晌,震耳欲聋的巨响汇成一线,如有实质的声波在任雨生耳膜上来回撞击,捅开那层鼓膜又塞满了蚊虫鸣叫。不知哪几辆车上震碎的玻璃碴如疾风骤雨、锋利冰雹,通通扎在他背上,几秒之内血肉模糊,但他牢牢挡住了江纤尘,一声没吭,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成了一张破纸。

真正的警察们和医护人员终于从不同的方向赶到,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布置隔离线,急救人员小心地从任雨生手中接过江纤尘,送上担架后毫不停留地抬上车赶往医院,另几个人搀扶着游魂般的任雨生,把他送上了另一辆救护车,鸣笛的呼啸一路撕扯着夜色的宁静。

他松开她的手,刚刚徒手握住刀锋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他感觉粘稠的鲜血从相贴的掌缝满溢出去,黏连成一片坠进地里,渗透这荒芜杂乱的草地,连带着她的呼吸一起消弭在广袤无边的辽阔天地间。

“呼吸面罩按住别松!”“担架平抬!”“注意单向阀!”

然而无论是随车警察还是医生的询问,他仿佛都没听见,他的灵魂已经跟着前头那辆风驰电掣的救护车走了。

担架铁轮滚过地面,医护人员与警方急促奔跑,急救仪器在闪烁的红蓝光芒里嘀嘀作响。

暴雨冲刷路面,水坑中映出急促闪烁的红蓝灯光,紧接着被飞驰的轮胎轰然碾向两侧。引擎的轰鸣、响亮的警笛、步话机里的喧哗、雨水的泼洒……通通汇成声音的洪流,裹挟着他没入安静冰冷的深渊。

江纤尘已经给自己下了审判,现在轮到他等待天意的审判。

远方的黑夜、没有尽头的公路、警车爆炸造成的熊熊大火,都在那一瞬间化作无数光点,飘扬远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长夜将尽,天边重云透出深青色的光,像她永远冷淡的眼瞳。

天要亮了。

江纤尘的意识像信号不良的老旧无线电,偶然借着不知何处的风从数年前传来,似要逸散,又微微聚拢。

她能听见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没什么兴趣回应,有没什么力气回应。活着挺累,身体不知道哪些部位疼得厉害,能脱离这具负债累累的改造皮囊飘一飘也好。

无论是远赴他国、深陷炮火也好,还是近乡情怯、剖白心腹也好,她一直在尽力模仿正常人应有的情绪和应对方式——正常情况下,如果爱他的话,是不应该拖累他的,对吧?

她能感觉到有人扒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射来看瞳孔的收缩情况。她知道两侧等大等圆变成双侧瞳孔扩大说明病人状况很不乐观,如果双侧瞳孔已经散大且固定了,基本可以宣布病人临床死亡了。

她听到喊她名字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起来,但她好像已经魂魄出窍,现在只是个旁听别人命运的无关之人。那声音很熟悉,应该是她亲近的人,她听了本该感同身受,可她感觉不到自己有情绪——是了,她本来也是有情绪感知障碍的。于是所有与这世界的联系都像绷紧的弦,随着那声枪响“铮”地齐齐崩开,长短不一的断弦发出嘈杂的乱响。

眼皮失了支撑瞬间,光源瞬间弱了,好像某扇厚重高大的阀门也随之訇然阖上了,在她混沌的意识世界中重重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咣”声。将最微弱的光线也远远隔绝在外。

于是她的意识迅速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那黑暗是粘稠有机质的,像沼泽,争相包裹住了她,让她在不可自拔的沉没中窒息,就像她这六年来无数次堕入无边罪责的噩梦中一样。她也不挣扎,任那漆黑的淤泥拖着她下沉,又下沉,直至没顶。

身边忽然一轻,她好像落在了什么地方,呼吸窒迫和五感阻塞的感觉忽然都消失了,她恍惚地睁眼展开视觉,勉强用一团浆糊的思维反应过来,对面站着的是六年前的自己。

江纤尘轻飘飘地晃过去,冷淡地看着对面年轻的自己。她分不清这是重伤之后导致的记忆错乱,还是死前的灵异现象,但这都不重要了。

孟郊《过分水岭》:十步九举辔,回环失西东。

17岁的江纤尘已经长开了,优越的遗传基因肆无忌惮地盛放,深邃的欧式面部轮廓上没有什么稚气,正是最好的年纪,浑身都是锋芒毕露的年少轻狂,像一把锐意无匹的出鞘剑。但23岁的江纤尘只看到傻婢之气源源不绝地冒出头顶——17岁的江纤尘根本不了解自己行为的后果。

23岁的江纤尘站在17岁的江纤尘对面,她已经用了六年的时间自我放逐,梦中自我折磨,醒来行善赎罪,她太懦弱,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罪孽,没有任何心理辅导能给她实质性帮助。她不愿依靠药物治疗失眠,前三年是难以摆脱的烟瘾,后三年是在游戏世界里黑白颠倒,扮演一个肆意妄为的角色。

但对负罪之人来说,逃避果然是不被允许的,在她痛苦并逍遥了三年之后,天意跟她开了个玩笑,将他送到了她面前。

六年后的江纤尘神色冷漠,虽然客观上讲依然很年轻,但她已将所有的尖芒都敛于一层皮囊之下,于经年冰封的沉沉暮色中沟壑万千,虎狼奔腾、山呼海啸。外人只能看到她永远隐而不发、不动声色,并轻易地被那华丽地表吸引,却难注意到冰川下厚积薄发的危险岩浆。

她认出当时的场景,17岁的江纤尘将书房上了锁,独自坐在老挝大红酸枝木椅上,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带着诡秘的不详。她的程序已经快写好了,只要插进江家的电子总账目,下个月江国泰手下的人远程打开账目进行划账操作的时候就会带上这个小程序,陈芳琳在电脑或客户端查收款项之后,下次再打开搜索引擎就会看到广告栏里会出现网络资金安全的相关网页推荐,点开之后会给蠢蠢欲动的陈芳琳指引一条“明路”。

17岁的江纤尘已经写完了她的程序,一旦被打开并以慢速阅读拉至底端后会自动注销页面、清理网络上所有相关痕迹。她虽然在不舒服的木椅子上坐姿端正、颈背一线,但面色凝重犹疑。

如果这个时候拦住她,后面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陈芳琳登堂入室的野心就只能是野心,江雄本无法得知陈芳琳和江皎皎被江国泰藏在何处,江雄科和兰佩华再貌合神离也不会离婚,最重要的是,宋楚渝也不会死。

江纤尘已经忘记了,或者说是故意忘记了,这只是濒死的幻境。

对江纤尘来说,濒死的感觉和极致的快感没有任何分别,从神经末梢传递至脑部中枢,逐渐没顶,让人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纯粹的幻觉中,忘却身前身后事,带来空白自由、无拘无束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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