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天一早,鸡鸣声把何杰吵醒了。老侍女早就准备好了早餐。这老侍女来自一个平民家庭。这个家庭百年来一直侍奉着大祭司一家。能够侍奉祭司阶层,在那个时代,是一个平民家庭的最大荣誉;侍奉其他的王族和贵族,则次之。
而技师阶层虽然拥有组织平民开展工作的权力,但并没有资格享受平民的侍奉。如果技师阶层的家庭遇到人手紧缺,也可以采用购买形式,对等支付来自平民的服务。
对于以上三个阶层来说,平民阶层虽然下等,但却不低贱。而且,比起不那么可靠的奴隶来说,来自平民的服务是优质的。甚至,当技师发现聪慧的平民孩童时,还可以用认亲的方式,收为家庭成员,教化知识。在大多数情况下,平民们也乐于这一点。但这种从下而上的基层流动仅仅限于技师和平民阶层之间。
今早的早餐好像有些与众不同。何杰拿出来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用的是何种作物,反正不是稻米。
“你没吃过小米吗?这小米糕啊!”张凯有些不能理解。但很快,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良渚会有小米?别说5000年前的良渚,就是2019年的良渚也不产小米啊!难道这些小米来自于中原?
说实在的,这良渚的生活有各种各样的不习惯。这头一个就是吃的问题。虽然陈芳也经常会跟大家分享可口的鹿肉,东边的村落也经常会给大家捎来海鲜,但与2019年相比,有太多、太多的鲜美食物尚未出现。比如说,胡罗卜、葡萄、哈密瓜要等到3000年后的张骞凿空;比如说想来个烤红薯,那又要再过1500年,陈振龙从菲律宾盗回番薯茎。但一开始最不适应的,是三顿变成了两顿,老是感觉吃不饱。
有小米糕吃,两人甚至幸福地想流泪。不管小米是哪里来的,好吃就行。要是做成小米粥,那也是很香的。
今天陈芳要陪同大祭司去祭祀院。在那里,良渚的祭司们要和来自重目蚕国的祭祀们开展一场5000年前的学术交流活动。陈芳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高端会议,多少有些兴奋,一大早便先行出发了。她特意地给何杰和张凯放了三天假,自由活动。临行前,依旧交代他们,多看少说,尤其是不要表现出超出这个时代接受能力的知识能力。
对于何杰和张凯来说,能够不用每天装模作样地站岗放哨,总是快乐的。而且,与何杰想给圆乎乎的肚子减点肥相比,张凯刚好利用这几天时间,给自己解决眼镜问题。
在这个年代,想找到玻璃是不可能的,穷尽两人一辈子估计也没多大希望。还好,他们在一个做皮具的技师那里找到了皮绳,在一个加工竹制品的技师那里讨来了一些小竹片。然后经过多次失败,终于成功地用坚硬的野猪牙齿在竹片上钻出了一个个小孔,套上皮绳,制作了一幅基于小孔成像原理的竹眼镜。
张凯迫不及待地戴上后,发现世界一下子变的清晰了。就是,不能眨眼。看来,光有镜片还是不够的,还得再去找找用以支撑的眼镜框架。
再说回第一次参加祭司大会的陈芳。据说,祭司们会把自己关在祭祀院里几天几夜,询天问地。更重要是,对大家掌握的天地堪舆图进行新一轮的校对和更新。
这天地堪舆图并不是一张平面图,而是一个立体的空间测绘系统。由一个巨大的沙盘代表大地,大地上有山河湖海以及各个已知地域和已知文明。而在沙盘之上,是一套复杂的天体运行仪器。难以想象5000年前,良渚人就用麻线垂挂玉珠代表各种运行的天体。
虽然陈芳高中地理拿的是满分,也基本熟悉天地堪舆图所测绘的天文地理。但第一次看到5000年前相对静止的仪器,还是非常震撼。她内心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也不由地感慨人类文明的进步。
仔细地观察天地堪舆图,陈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眼前这个世界即熟悉又不熟悉,是古人没有精确地绘制,还是5000年来世界发生了变化,或者两者皆有之。就拿星图来说,天蝎座方向为什么要挂着一颗更大的玉珠。她记得在盛夏,作为黄道十二星座中最为显著的星座,天蝎卧于天穹南面,蔚为壮观。这多出来的一颗玉珠又代表什么?这段时间晚上睡的早,都没仔细看过天空。待祭司大会结束后,一定要好好看看头上的这片天。
大祭司仿佛看出了陈芳的心思。她告诉陈芳,这颗星是三个月前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里。也许是天神的旨意,预示着南方有大物出现?在更久的年代里,也不断会出现这一类天体,比寻常看到的星更亮。有的会存在几月甚至几年、十几年。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天体绝对不是流星。因为对于流星,良渚人早已熟悉。每当一颗流星划过,就代表着一位祭司的离去。就在十六年前的那场东海大涛劫难中,就有一颗硕大的流星自西向东划破天际,坠落于玉城故地。良渚人坚信,那是母祭司最后的告别。
这多少有些令人心酸。在对天地堪舆图进行校对时,陈芳看到,从良渚王城往东百里外的土地,已经被汪洋取代。那座历史上最为富裕的玉城,原先由突起的土地和圆形的玉环组成。如今,只有一个敲碎的玉环,永远躺在了水下。
及至几日后,三人再次聚在一起。张凯的竹片眼镜也成功问世了,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陈芳开玩笑说:“你可以叫自己竹片超人了!”
“超人?你说那位内裤外穿到处乱飞的家伙?”张凯嘿嘿一笑。
“你也可以的!”何杰鼓励道。
“滚!”张凯急忙打住话题,生怕何杰把他没穿底裤的事情说漏嘴。
而陈芳带回的天地堪舆图信息更是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陈芳一一讲解了她的所见所闻以及几个关键的疑点。在堪舆图上,自西向东有一大江,从日落之地而生,到日出之地而息,看上去就是古长江,但和今天长江的走向又有所区别,竟然进入了浙江境内,夺钱江出水口而入东海。
沿着古长江逆流而上,走一月有余,到一大泽;再走半月,又有巨泽;再走一月,穿越几座大山,就会看到海,海边住着便是重瞳蚕国人。海的尽头是天墙,这天有多高,这墙就有多厚。这一次,重瞳蚕国人在天墙的东端之上,画上了一个新的湖。
“难不成这条大河就是长江?舟往西行一月,先到今天的鄱阳湖,再走半月,到今天的湖北,古代那边是云梦泽,我估摸着5000年前它其实就是一个巨型湖泊,然后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今天的湖北。再过几座大山所看到的大海,难不成就是今天的四川盆地?而海的尽头的天墙,就是青藏高原到葱岭一带,你们说我讲的有道理不?”张凯拿着石茅在地上画了起来。
“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何杰接着张凯的话,“三星堆人,或者说重瞳蚕国人画的那个新湖,应该就是他们所担心的巨型堰塞湖。这些堰塞湖很容易引发各种地质灾害,我担心他们很快会遇到一场劫难!”
“你们说的,和我想的基本一致。我听大祭司说,神用刀划开了世界,用土垒了巨墙,用火融化了冰山。神又在天墙的西面建了几道巨门,通往另一个世界,那边有彩色的人。我起初以为她说的是天界或者冥界,现在想想,应该指的是高原上的几条地理走廊。我的天,彩色的人会不会说的是那边的白人、黑人、棕色人种?”陈芳恍然大悟:“融化了冰山,是不是说的是全球变暖,引发大洪水?”
“也就是说,过去史前人类的交往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紧密,更加的频繁!怪不得各个大陆上的文明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张凯兴奋地说道。
“所以当年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拿着一张古代地图来找中国,但被隔绝在帕米尔高原的另一侧,最后绕道去了印度,感情是他们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天墙之门,瓦罕走廊啊!”何杰更加兴奋,顺道卖弄下自己的地理知识。”
“对了,你们看一看天空!”陈芳指了指难免天蝎座的方向,“你们看那颗星,特别亮的那颗。”
“有什么奇怪吗?不就是一颗星?我看着都挺亮啊!”张凯不解。
“这好像是一颗爆炸的超新星!我记得历史书上写过,宋朝人曾经在50年中见识了两次超新星大爆炸!”何杰说道,“这不注意就一直没看到,这一注意了,就觉得它特别亮!”
“我也这么认为。祭司们把这颗星做了记录。你说,我们的人生多么幸运。来到了5000年前的良渚,还有幸见到千年一遇的超新星。”陈芳感概道。
末了,张凯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我们不会就是因为这颗超新星爆炸,所引起的时空扭曲,被传输过来的吧?”
“你知道它离我们有多远吗?”陈芳对张凯的猜测不屑一顾,“好了,今天就先到这了,困了,明天我们要一起去给重瞳蚕国的祭司们送行!早点休息吧!”
眼看着陈芳走进了公主殿,又一阵小跑出来,还以为要给大家一个晚安的拥抱。只见她拉起丝袍,用木屐将方才张凯画的地图给抹掉了。留下何杰和张凯二人,面面相觑。头顶,薄云飘过,那颗超新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