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以兵得国,亦以兵失国。
——《金史》对金朝灭亡的总结
孛儿只斤·铁木真,成吉思汗,世界征服者,上亿人死亡的直接原因,黑鞑蒙兀部人。因为他的家族是蒙兀始祖孛端察尔的嫡系后代,所以起名叫孛儿只斤部,被蒙古人尊称为黄金家族。他将会以此为起点征服草原各个部落,而统一草原后就是对金朝的战争,野狐岭一战,金军主力部队全军覆灭,这也是铁木真面对先进的封建农耕大帝国的第一次辉煌胜利,是草原苍狼血腥的初嗥!
再过几个月,前往北方界壕的各支金朝军队将会尽数溃败,数十万具血淋淋的尸首,将会铺满从野狐岭到宣德州的道路!
那么高俊和何志也呢?
眼下两个人的地位可以说是卑微到了极点。自己是金军移马河猛安押剌谋克的一名阿里喜。所谓移马河猛安押剌谋克,是金军的编制,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将女真部族打乱,三百户编为一个谋克,十个谋克为一个猛安,作为行政机构管理部众,猛安谋克既是民政机构也是军事编制,等到战时每户出一个正军,由本猛安谋克的长官带领作战;所谓阿里喜,也称贴军,是正军的辅兵,只负责照料正军,打柴养马等等杂务,一般情况下并不参与作战,地位很低,甚至可以用奴隶充当。
何志也则是西京府(山西大同)的书生,两宋时期虽说优待士人,但也不是读了两卷书就可以高人一等的,没有两榜登第,东华门唱名,也不过是个寒酸书生。终宋一代,鄙视“穷措大”之语不绝于书,更何况金朝?何志也并没有功名在身,还在押剌谋克委身当了书手胥吏,可以说已经被开除了士大夫预备队,成了为人不齿的下九流。
高俊清楚自己的斤两,在战场上是逃脱不了这样的浩劫的!一旦走上界壕,就注定会倒在塞北沙场之上,只是这壮阔乐章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伴奏!
不!我不去北方!
“那,那个,铁木真可是个煞星,听说黑鞑已经洗劫了北方几个马场,得了几万匹战马……”
“一派胡言!”僧虔从石头上跳下来。“给国家泼脏水,将来宣传上出了偏差,你是要负责任的!”没等高俊再说什么,鞭稍已经飞了过来,抽到了高俊右眼下面,这是目前高俊挨到的最残酷的一鞭,顿时在脸颊上开了朵“红花”!高俊缩了一下,从低到高滑过所有音阶,发出了最凄厉的一声惨嚎!
当天深夜,西京路界壕小坦舌边堡,夜色浓重。
七月并不适合军队集结、此时战马贫瘦,疾病流行。然而,从草原上传来消息,蒙兀部的首领铁木真已经一统草原五大兀鲁思,降服了大石的保护国高昌,成为了北方的霸主,他在今年二月的时候在克鲁伦河汇集军队,誓师讨伐金朝。迟钝的金朝政府也开始着手加强北方的防御。尽管现在才是七月,蒙古大规模的入侵怎么也要等到九月秋后,但是往来的粮食、军队已经是川流不息。
小坦舌堡是大定二十一年由完颜匡主持修建的西北路二十一边堡之一。位于德兴府妫川县(在今天的官厅水库中腰的位置)以南数里,往北走上10公里,就可以看到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分界线——一条东西走向的防水坝形状的低矮山岭,当地人就称之为坝,坝上是雄奇的蒙古草原,坝下是富饶的华北大地。沿着这条“坝”再往西走上十几公里,就是日后名扬天下的野狐岭。
小坦舌堡是最靠后方的边堡,也是从中都前往西京路前线的第一个边堡,故而源源不断征发来的军事物资都从这里运到了金长城。山东、河南的粟麦、内地(金代称东北为内地)、关中的骏马、河北的绢布、高丽的铜锭、中都和南京都作院生产的盔甲、刀枪、弓箭,还有从南宋买来的茶叶和稻米,现在在边堡里堆积如山。夜深了,营寨已经竖立,各支部队不再行军,边堡也终于平静下来,只有值夜军士的刁斗声还清晰可闻,坐在城墙上的弓手郭延嗣挠挠头发,琢磨着自己还要站多长时间的岗。猛然间,他的眼神警觉起来,担任弓手6年来练就了一双鹰眼告诉他,数里外有几个骑马的人正在向边堡赶来。
“什么人!”郭延嗣抓起了女墙上的一张破弓拉动弓弦,没有箭的弦发出了“嘣”的一声响,在夜空中格外清脆。扔掉破弓,弓手抓起自己的角弓,从腰后的箭囊里摸出来一支箭上了弦,心里琢磨着对面人的身份。
那几个人明显知道军中的规矩:第一问不答拉空弦,第二问不答朝天射,第三问不答才会射人,竟然不理会郭延嗣的问话,到了城下,其中一人才大喊大叫起来:
“武卫军十人长术甲通,开门吧!”
郭延嗣举起了火把,倒也看清了城下的情况:来者三个人,都穿着中都武卫军的深黄色圆领长袍,刀盾弓箭都挂在马上,没有披甲,中间一人似乎是头领。
“快开门!兵部办案,何人敢阻拦!”左边那人还在喋喋不休,郭延嗣听得心烦,也往城下喊:“这是西京路!军人犯法有按察司、招讨司,民人犯法有警巡院,你们武卫军来这里干什么?”
“捉拿贪赃枉法的中都路西南巡……”那人正要答话,被中间的头领挥挥马鞭阻止了,那头领,看样子就是所说的十人长术甲通语气倒是挺温和的。
“小兄弟,我们要捉拿的是中都要犯,你们今日可见过有个骑士押解逃兵前来?”
“没有!”郭延嗣回答的干脆利落,也是实话。
“那你得让我们进去查查。”左边那人接了话。
“放屁!”郭延嗣心里好大不痛快,武卫军果然是纨绔子弟啊,军中的法度竟然如此轻慢!“亏你们也是当兵的,边堡卯时才能开启,夜间谁敢轻易启闭?莫说是你,哪怕……哪怕纥石烈统军、仆散相国此刻来了也不能进!”郭延嗣嘴里一打结,差点说出“皇帝来了也不行”一类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左边那小子还要说话,十人长摆摆手,侧转马头就准备走,右边那人又叫起来。
“小兄弟,一路好不容易,你就让我等进去休息一下呗。”
郭延嗣差点笑出声,这小子是真傻啊,还不如左边那个棒槌,也不答话,下腰拉弓,朝天一箭,那支锥头箭发出一声尖啸,消失在夜空中。
左边那人登时大怒,还想弯腰摸箭,但十人长已经转身离去,只好悻悻作罢,三人离了边堡,向西奔去。
“戎门,这厮忒不讲情面!咱们怎么办?”左边那人恨恨的说道。
“那人虽然无礼,但不会说假话,看样子咱们要找的人确实没有来小坦舌堡,估计是直奔妫川县去了。”
“会不会知道咱们抓他,已经跑了?”
“他怎么知道?估计还做着美梦呢。”十人长招呼右面那人点起火把。“这都是相公、尚书们面授机宜的命令,那小子不会知道的,等咱们抓了他,少不得也能加官进爵,近来北边不太平,赶紧办完了差回中都复命。”
正当三个人谋划的时候,温迪罕僧虔和高俊、何志也他们在边堡城下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高俊病了,发了烧,下午上路的时候,他蜷缩在布兜里,喃喃自语着案件、爆炸和白衣女人,那匹瘦马——僧虔叫他“僧虔大灰”——驮着两人摇摇晃晃前进。何志也下午倒是清醒了,继续嚎叫着年代的问题,但是被僧虔同样用马鞭镇压了下去。
直到明月升空,三个人才刚刚赶到小坦舌堡,距离妫川县城还有一天的路程,无奈的温迪罕僧虔只得驱马来到小坦舌堡。不消说,也吃了闭门羹,郭延嗣和僧虔都是坏脾气,在射了两箭之后,僧虔忍不住大骂:
“你个遭瘟的破落户!信不信明天就让你跪在老子跟前?”
“嗖!”一箭落在僧虔脚前。“有种明天你进城!”郭延嗣心中窃笑,城里两百多个戍卒,你知道我是谁?你能问出来我是谁?有本事来咬我啊?
僧虔终于认了输,招呼高俊和何志也刮下墙边的苔藓,准备在城外生火过夜。高俊心里也很无奈,他也能猜到城上的弓手为何有恃无恐,根本找不着人嘛。
火折刚点着,城上又是一箭,居然直接射翻了火折。“不许生火!”
“妈的,等明天我进城,别怪老子刀快。”僧虔愤怒的扔下半截火折,开始整理铺盖,两个“逃兵”的双手获得了解放,僧虔扔过来一块杂粮饼子和一点淡灰色的“祖传刀伤药”粉末给高俊。自顾自的喝起水来。高俊和何志也相视一笑,知道逃跑的机会到了。
吞下去那块粗粝不堪的饼子之后,高俊竟然还觉得舒服了一些,尽管对女真医学毫无信心,鼓足勇气之后,他还是把那搓有点中药气味的粉末涂在了伤口上。
“哪怕被毒死也比现在强了。”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僧虔自己吃的饼子和给高俊和何志也的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两个倒霉蛋要和两匹战马抢生水喝,而他腰间有个牛皮水囊。此刻,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个逃兵的窃窃私语,两人脸上都是扭曲绝望的表情,普普通通的衣服令他俩不厌其烦,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挠挠那里,尤其是发髻,两个人抓抓蹭蹭,让他也忍不住摸了摸脑后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