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母女得知这个消息,当时三魂掉了两魂,眼睛也直了,手脚也麻了,自知不免一死,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连着演了一天多戏的众人也觉得过意不去。此时此刻,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咽气儿的高俊正和李铭潘正一起趴在门缝上,观察姜家母女的反应。
“很明显,她们俩已经信了,潘正过一会儿就出去,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准备全部处死,想办法给这对母女一个逃脱的机会。”高俊看了一眼李铭:“要不然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假装是你良心发现,把她们俩放掉,当一回好人如何?”
李铭摇摇头:“让我偷偷把她俩放掉,那实在是太明显了,刘二祖应该能察觉的出来——这对母女也是怪可怜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切还是依照计划行事,潘正红着眼睛走了出去,开始布置高俊的丧事,叫嚣要把所有的奴婢医员全部杀光,为高俊陪葬,几名军兵得到命令,即刻就把这些人全都抓到一起。嚎哭的姜家母女也被军兵不由分说的关进一间柴房。
这个位置早就踩好了点儿,柴房下边有一个不大的狗洞,只要这对母女智商在线,那么在所有的看管都放水的情况下,应该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与此同时,陈秉彝又找来十几个妇女,让她们待在另一间院子里缝制麻衣和白幡,这些女性里面也要放走几个,他们并不知道高俊已死的确切消息,但是却知道自己在缝制孝服,这样间接的信息可以让姜家母女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说是高俊等人的心情比逃跑者本身更紧张,直到天色暗淡,繁星点点的时候,预先要被放走的几个人才成功的离开城墙,奔向黑暗之中。
“咱们的计划完成了,就看这对母女的说法,能否被刘二祖才信了!”高俊的兴致很不错,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实施。
“要想骗过敌人,首先还要先骗自己人。”潘正提出建议:“这两天请指挥使一定要稍安勿躁,安安心心躲在房间里。”
“好,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报告。”高俊本来就还算虚弱,乐得于继续宅一段时间。
月光明亮,21世纪的心理学家说,人在夜晚,往往会作出情感上冲动的抉择,高俊希望刘二祖越冲动越好,越莽撞越好,然而当他听完一系列汇报,知道全军的伤亡数字之后,难过的是他自己,这是一只可爱的部队,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他曾经在大运河沿岸拯救过数十万百姓,曾经在寿张县的寒风中顶住了蒙古铁蹄的进攻,他曾经维护过中都的秩序,他消灭过数倍于己的敌人,不是高俊成就了这支军队,而是这支军队成就了高俊的今天。
可是他却因为一己私念,一听说吕仲骐在红袄军中,就失去理智,不加以详细的考虑,险些造成全军覆没的结果,多少从野狐岭就跟随他的老战士因此而阵亡,多少全面相信他高郎君的家庭把孩子托付给自己,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高俊是痛心疾首。
汇报的军官都散了,医员也都暂时休息去,只留下小冷在这里照顾高俊。
所幸的是,军兵们拼死保护了绣工们,只有两三名绣工受伤,小冷什么事都没有。看着她在自己床前忙前忙后的身影,高俊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秋天,想起了韵娘、陆娘、小莺、蒲察阿虎、程审年……这些曾经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人。
小冷正在忙着,却突然看见高俊的目光,有些惊讶:“高,高郎君,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我对你和陆娘关照太少了,现如今,你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工,而陆娘呢,被我呼来喝去的,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让她顶上去,到现在也没有正经的工作。”
小冷垂下了头,随即又微微摇头:“高郎君千万不能这么说,如果当年没有遇到高郎君,我们二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哪有今天如此自由自在的模样?在这里当绣工,工作不辛苦,还可以救死扶伤,姐妹和睦,军兵爱护,走在寿张县的街上,人家知道这是绣工,哪个不是面带崇敬?哪个不希望自家的女儿也做个这样有用之人?而如果我是个奴婢呢,是个卖唱、卖笑、卖身的奴婢呢?高郎君的大恩大德,此生此世也报答不完。”
高俊有些诧异:“这话如果是陆娘说的倒也罢了,小冷,你如今怎么也是这副口气了?”
“人贵在知足。”小冷的声音里其实有一些悲戚。
“小冷,当初的那些绣工当中我最喜欢你(不要误会),你当初坚守韵娘的三个誓言,甚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与爱护,这让我心里尤其感动。人有了自己的目标和底线,就能构成自己对世界的见解,那才是人格上完整的人,是圣贤的起步。”
小冷一听说自己被夸成是圣贤,不由得十分惊讶,看着高俊。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不迷失于这三个誓言,人生还是自己的,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蒲察阿虎和你来往,你何必这么拒绝人家呢,蒲察阿虎放弃了一切,意跟着我,他的决心一点不比你的小,我想如果韵娘在的话,也会这么对你说的。”
但是小冷的回答让高俊吃惊不小:“是蒲察阿虎最近不愿意和我来往了,上次他身负重伤,将我送回寿张县之后,就不大愿意见到我。痊愈之后,他虽然跟随你,但是我们之间的来往就不多了。”
高俊的内心也很无奈,没有想到蒲察阿虎也是个花心草包,按理来说,寿张县也没有特别好看的姑娘,让蒲察阿虎一下子就把小冷放弃了啊,这让高俊隐隐感觉不是很对,但也说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不过这晚上的对话让他突然想起了程审年,随即就想到了自己那方神秘的玉佩,赶紧询问任福是否还在,此人醒未?
答复是任福两天之前就醒了,于是乎被关了两天的任福立刻被审问,坐在还算舒适的椅子上,任福看着对面的高俊,尤其是死死盯着高俊案前放着的玉佩。
“关于这方玉佩,你都知道些什么?”高俊问。
“你是怎么得到的这块玉佩?”任福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高俊。
微微考虑了一下,高俊决定实话实说:“这是一位叫程审年的朋友临终前送给我的,他是河北义军的首领,因为锄奸失败,死在鸡鸣山。”
“那他为什么要将这块玉佩送给你?”
“因为我值得!”高俊的凶性也上来了:“因为他知道我值得托付,寿张县的百姓也知道,运河两岸的居民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助程审年,因为他是真正百折不挠的正人君子,而我攻杀时全、郝定这些人,因为他们都是已经没了良心的土匪,为了不把山东溺死在血河里,为了整个中原的抗蒙大业,我还会继续这么做。”
任福定定的看着高俊,最后长叹一声:“罢了,都说与你听,这块玉佩,应该有两个,是耿节帅的遗物。”
“耿,耿京?”
盛夏的天气,高俊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谜题已经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