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都有钢筋铁骨的忠直之辈,金朝也并非没有。冯壁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敢于和百战将领们相争,反对他们违反军纪、滥杀滥烧、纵兵劫掠、以良冒功的行为。
金朝中期以来开始学习宋朝的风气,优容文人士大夫,对于直言犯上者也不大惩处。所以触怒龙颜并不算得什么本事,就比如金章宗时期的路铎路拾遗,几乎是天天可着金章宗和他的宠妃骂,到底也没有什么事,但是敢和前线杀人不眨眼的军将们争执,这点上冯壁就显得尤为可贵。
才和高俊见过面不久的纥石烈牙吾塔脾气暴烈,对朝廷派来的大头巾哪个都不放在眼里,唯独被这个冯璧制的服服帖帖,不敢多说一个字。
冯壁耿直之名在朝野上下也是久有闻名的,完颜珣如此做,一方面是真心想探查高俊是否有能力;另一方面,如果此事确实不虚的话,由冯壁来勘验,足以堵住所有怀疑者的嘴。
不过,此时冯壁还在归德府一带勘验农田、罢黜冗官,也只是刚刚得到消息北上,按预计,双方将在大名府会合。
全军继续向大名府进发。
“高郎君也来过我们大名府,我们大名府原名魏郡,前朝时曾是北京,本朝也是一路府治,河北紧要。国家诸藩,以我们大名为首。河北素来出强兵,战国时魏国的武卒、唐时魏博的牙兵都是我们大名府的。”
坐在驴车上吱呀吱呀,听着左金玉的一顿吹嘘,高进眯着眼微微想笑。连魏博这群反骨仔也能成为吹嘘的对象,看来这位左金玉平时读书也不多,估计是听哪位说书人瞎白话的。
不过左金玉这个人确实有些意思,治军之法虽然平庸,但也深孚众将士之心,尤其是战场之上敢杀敢冲,倒也抵消了他治军不严的缺失,为人有些风趣,竟然不是他外貌那样的草莽汉子。
对此,左金玉很是骄傲:“咱年轻时也是十里闻名的俊郎君,想嫁我的大名仕女不知几人!”
距离芦苇荡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名府,高俊在这里遇上了已经摄监察御史的冯壁,后者板着一张扑克脸,似乎对高俊的战果非常不相信。
高俊懒得解释,好整以暇的请冯御史自己去查,而本人和左金玉一起进入大名府内,孛术鲁德裕在战败之后已然被弹劾去职,大名行省撤销建制,据称,朝廷有意委派侯掣建立河北行省,可能会在卫州。
金末屡屡行省,或是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黄河,此次设立大名行省,是为了供应救援中都,如今两路军马均遭击败,开封朝廷就坡下驴,撤销大名行省,事实上也就放弃了中都。
至于河北以后的日子,高俊记得是会被一分为二,太行山以东归属侯掣的河北行省,以西归属胥鼎的平阳行省,另有一个益都行省管理山东东路。
如此一来,国家就分为了两部分:由各个行省率领,管控黄河以北的交战区,和朝廷直辖的河南、陕西地区。
“你们说蒙古人有没有可能趁势进攻大名府?”此时的大名府内依旧热闹,虽然连年来的战争已经使大名府相较以往萧条许多,但是河北重镇的底蕴仍在。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高俊却感到有些担心,出声询问跟在身边的将佐。
“我看不太可能,蒙古人应该会优先盯着清州,毕竟那里是运河咽喉,控制了清、沧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北上援救中都了。”这是潘正的意见。
“我倒是认为完全有可能。”李铭说:“潘副指挥使说的有道理,但是那个也古是高郎君的仇家,说不准会一直蹑足其后追赶过来呢。”
“河间府诸城上在苗道润的控制之下,他怎么越过苗道润的防区?”
“河北义军毕竟只是义军,野战无能为力,也古以骑兵一旅疾驰而过,苗道润又能奈他何?”
“骑兵一旅通过自然不难,但靠这些兵力打大名府就不容易了吧,上次石抹明安以上万人马攻我寿张县尚不得成功,他就算此次拨来一两万骑兵,难道就能打下大名府,打下咱们的寿张县吗?”
这次争论确实是以潘正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情于理来讲,蒙古人都应该着重进攻清州,再去沧州控扼运河,之后再考虑进攻山东和黄河沿岸地区的事情,大名府河北第一重镇,轻兵不足以攻克,攻克不足以守御,此时来打大名府,决然是下下之策。
左金玉对这种争论很不以为然,直接把高俊等人带上城墙:“你们瞧瞧。”
被左金玉带着到大名府墙壁上,这大名府城壁乃是前朝真宗皇帝所建,有两重瓮城,城壁高厚,另有箭楼、女墙、马面、夹壁之制,可谓固若金汤。
左金玉用手一指:“诸位看那里是什么?”
大家转头看向城内,原来这城内还有一座内城,城墙也颇为高厚。
“府治、漕仓、作院都在内城之中,就算外壁破了,我们也可以守住内城直到他们老死。”左金玉哈哈大笑:“不过我看根本用不着这座内城,敌人打到这里?除非我左金玉眼睛瞎了。”
高俊舒了口气:“城池自是坚固,只怕人心不稳,没有人的城墙又有何用?”
这话很伤左金玉的自尊心,大家转了一圈,听左金玉兴致勃勃的介绍他们大名府城是多么坚固,高俊诸将之前也去过东平、济南等府城,但是显然都不如大名府城壁厚实。
转完这一圈回到营里,冯壁已经在帐外恭候了,此时他见高俊在没有之前冷漠的表情,显得很是尊重。
“高使君此战促成大功,可喜可贺。”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看着冯壁相信自己确确实实立了功,高俊心里也不由得飘飘然,心里想着嘴上还得客气一下:“冯察院才是国之重臣,我等边庭武夫征战在外,还是要冯察院这般贤臣匡扶于内。”
话是好听的话,但是冯壁很不受用,毕竟谁都知道,眼下朝廷里术虎高琪弄权,连带着高汝砺也被连连攻击,又有仆散端这等昏臣辅佐,前不久开封还传出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南迁之后上下混乱,纲纪不振,完颜珣向仆散端吐槽“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仆散端不能回答,等到下朝竟然问郎官:“皇上问我纪纲在哪,你们何曾带这个人见我啊!”公卿不学若此,前所未闻。
张行简以太子太保致仕,朝中倒是没有士大夫了,高俊的话微微刺痛了冯壁,冯壁清楚,高俊并不满意他刚来时候的倨傲。
“国难时期,当重武格,公等大将在外,圣主方才安心。现如今军将在外多有横行不法之事,高使君既知兵事,又通文治,比别人不同。小院来之前,一直以为高使君必然也是侥进之辈,乃至杀良冒功,如今所见,是小院谬甚。”冯壁说着,又给高俊鞠身赔礼,高俊得了面子,赶紧伸手来扶:“察院切勿如此。”
冯壁写好了劄子,准备呈给完颜珣,送走其人,郭仲元等人纷纷与高俊做贺:此番高郎君必然有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