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南坪村西头山脚下的小树林里,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朝林间深入。
“咔嚓”
忽然,他一不小心踩中一根枯树枝,发出一声轻响,立时定在原地,双手平举在肩处,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而后左右来回看了两眼。
确认没人后,他这才放下脚,朝里又走了一小会儿,边走边捏着嗓子,低声喊着。
“大哥—!二哥—!”
尽管他已经压着声音,但似乎还是很大声。便见,“噌噌噌”,林间的夜鸟接二连三地飞到空中,来回盘旋,再也不敢轻易落下。
此人正是那一日激怒鲤鱼,而后被水龙一下抽飞的胸毛壮汉,叫做大牛。
他站在树林间,一手揉着胸前浓密的毛发,一手挠了挠头,神色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口中喃喃自语:“哎?奇了怪了,人呢?难道是没听见?”
于是,大牛想了想,直接扯开嗓子,嚎了一声:“大哥—!二哥—!俺来了!”
这下,林子里的鸟都扑腾着翅膀飞向空中,而后大抵是这次受到了惊吓,全都头也不回地朝着群山深处飞去。
“闭嘴!”
这时,从密林深处走来一道身影,发出一声低喝。大牛一听声音,立时脸色一喜,循声望去,随即又有些迷惑。
“哎?二哥呢?”
那黑影缓缓走向大牛,月光下,身后的黑影越拖越长,而后忽然一下抖动,从其中蹦出一人,披头散发,手里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
月光下,那人脸部浮肿,双目紧闭,喉咙处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
“喏,这不是在那吗?”
那黑影轻笑一声,而后纵身一跃,跳到树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树杈间,望向身下的大牛。
接着,便见那黑影张了张嘴,开口发出一种儒雅秀气的声音。
“三弟!”
“二哥!”
大牛望向对面撑伞的怪人,双眼一红,颇有些委屈地囔道:“俺还以为你们都被那妖怪吃了呢!可吓坏俺了!”
这时,树上的黑影一声轻笑,随后便又恢复之前的嗓音,说:“三弟,你看错了!我和二弟,这不正在你眼前嘛?”
“也是…哎?大哥,你咋在树上?”顺着声音,大牛抬头望向黑影,挠了挠头。
闻言,那黑影一下子翻身坐起,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接着,那黑影迈开脚步,边绕着大牛轻轻走了一圈,边张口说道:“三弟,大哥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这时,就见一道黑光一闪,大牛手上陡然出现一个小瓷瓶。
“明天,找到要送给那妖怪的童子,喂他服下这个!”
大牛低下头,望了一眼手中的瓷瓶,只见里面存放着一些黑色液体,而后有些为难地对那黑影回应道:“可是…村长他们已经准备离开村子,不给那妖怪送娃儿了!”
“不,他们会的…”那黑影脚步一顿,发出一声讥笑,接着走到大牛身前,张口吐出一口黑气,缠绕在大牛身上。
“三弟可还愿意听大哥的话吗?”
大牛挠了挠头,手里一下握紧瓷瓶,另一只手猛地一拍胸口,咧嘴傻呵呵地囔囔道:“俺和以前一样,听大哥二哥的!”
闻言,黑影发出一连串低笑,随后纵身一跃,与一直站立不动的撑伞怪人一同化作黑雾,消失不见。
林间的风轻轻地吹,没有带起一丝声响,原本离去的夜鸟一个个从远处再次飞回,盘旋着重新落回树梢上。
东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转眼,日薄西山,赤红的晚霞也就随之而洒落在月轮山上。
淡蓝色的天幕上,隐隐约约有几颗较为明亮的星星。似乎察觉到自己来早了一点。那几颗星星一时慌了神,不知是该退场,还是该继续尬演,忽明忽暗,一闪一烁。
苏靖从碎石堆下一跃而起,站在小南山悬崖下,远远望向南坪村
尽管此时夜幕还未降临,阳气仍旧旺盛,但躲在阴影下的苏靖倒也未有任何不适。
他双手抱在胸前,腰上挂着一柄昨夜里从对岸村子中顺过来的大柴刀,刀刃上寒光凛冽,看上去极为锋利。
唯一不好的,或许就是他魂体力量不足,拿起来倒是有些吃力。
“昨夜不是说好今天准备撤离的吗?怎么现在反倒还是要将两个童子献给那鲤鱼…”苏靖脸色不悦,望着对岸正在修建的木台,皱了皱眉。
南坪村河岸边,村民们来来往往,一座临水而建的木台逐渐成型。
而在木台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老三蹲在如虬龙一般凸起的老树根上,黑着脸远远地望着木台的修建。
而在他身旁,则站着水生、阿犬以及杜三。
“怎么回事?嘿…我还想知道呢!”老三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过脸,望向方才问话的水生,“早上那会再去问,就一个个都变卦了,倒像是…”
杜三倚靠着树干,一手搭在红色葫芦上,忽然身躯不为人知的轻轻一怔。
“桀桀桀…是不是像中邪了一样?”
一声怪笑在众人耳畔响起,水生和老三、阿犬不由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陡然打了个哆嗦,有些惊异地望了一眼杜三。
随即便见杜三转过身,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三人,耸了耸肩道:“不是吗?”
“没错,简直是中邪了!”
闻言,水生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脸望向阿犬。
“村长现在情况怎么样?”
阿犬当即脸色一暗,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地回答道:“村长爷爷昨夜突然晕倒之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六叔这才让我过来问问,现在该怎么办?”
说罢,阿犬便望向水生,便见后者抬眼望了一眼远处的木台。
“杜三,你带上阿犬快去找老六和村长…”这时,水生忽然转过脸,望向杜三,神色绝然,“然后带着村里那一部分愿意走的人赶紧离开!往北,越远越好,去小王庄!”
“那你呢?”杜三问道。
水生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看向木台,杜三立时心领神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拉着阿犬,快步离开。
古树下,忽然一下安静下来,只剩头顶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你决定好了?”
老三蹲在地上,抬起头望了一眼水生,张口道:“其实你完全可以独自离开,没必要趟这浑水…”
“这里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就算…以后会搬到其他地方,但这里也还是我的根。”
水生摇了摇头,走到树边,抬手摸了摸古树苍劲的树干。
老三见状,站起身,拍了拍水生的肩膀,接着迟疑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气似的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嘟哝道:“老三我性子直,之前不该说那话!”
闻言,水生脸色一愣,望了眼老三,不由一下笑出声:“…三哥这是在道歉?”
“…”
老三脸色一黑,立刻转身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嘟哝着:“说什么胡话,我老三什么时候和人道过谦了?”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吵杂声,老三和水生立时闻声望去。
只见,一群人气势汹涌地从村里小路上往木台跑去。其中,领头一人正是大牛,肩上扛着一个女孩儿,腰里还夹着一个男孩儿,都是五六岁模样。
“爹!娘!”
两个小娃在大牛手里奋力挣扎,尖声哭喊着。
一群村民将他们团团围住,同时还有四五个村民跟在身后,奋力阻碍着一对拼命挣扎着向前而来的男女。
“虎头!”“香儿!”
男人被三四个村民架起,猛地朝地上一丢,尽管脸上鲜血横流,但仍旧手脚并用重新爬起,挥舞着拳头再次冲上前。
“俺都跟你们说了,俺就借用一下!用完了,俺再还给你们嘛!”大牛走在前头,朝着身后囔囔着,脚下却是不停。
“畜生!放开我家两个娃儿!”
那男人被一拳抽在脸上,鼻血立时流出,忍着痛怒喝一声,随即迎面又被一脚踹在脸上,倒在地上。
“九郎!”
女子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扑倒在男人身上,脸上满是泪水。
“别管我,快去救虎头和香儿!”
说着,男人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抬手一擦脸上的血,恶狠狠地大叫着朝着人群冲去。
大牛快步走到木台上,立时便走来两个村民,将两个孩儿接到手里,用红绳绑了手脚,一下丢在木台上。
“呜…爹!娘!”
小孩儿吃痛,躺在木台上随即放声嚎哭。
便在这时,大牛翻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一把将男孩儿抱在怀里,蹲在地上,在众人看不到的一面里,将瓷瓶递到男孩儿嘴边。
“虎头乖!俺给你带好吃的了!”
说罢,大牛扒开男孩的嘴,硬生生地将黑色液体灌了进去。
太阳缓缓落进群山之间,满天的红霞随之也跟着收敛。天空中,夜幕逐渐铺开,一阵阵清冷的山风吹拂而过。
“三哥不恨我么?”
水生望了望天色,转过脸,对着老三说道:“接下来,可是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
闻言,老三碎了口唾沫,站起身,拍了拍手,一言不发地望向木台。
月轮山脚下,密林边。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左手环抱着一只通体如墨的狸猫。那狸猫慵懒地躺在男子怀里,张口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利的獠牙。
“喵~”
夜风吹佛,树叶轻声作响。
南坪湾河水潺潺流淌而过,苏靖冷眼走出山崖下的阴影,远远地望向河面。
水面下,隐约一道漆黑的身影缓缓游动,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