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钜…”
耳畔一声声呢喃不断重复回响,苏靖心念一动,握住山河珠收回菱纹铜锁,抬手轻轻一敲身旁盘成一团的烛龙。
随即便见烛龙陡然惊醒,张口打了个哈欠,熟练地一口将白玉珠吞入腹中。
苏靖一拎烛龙,腾身而起,穿过屋顶,举着红纸伞,抬眼四望,眼前便见一缕缕红绳不断舞动。就在这时,其中一根红绳陡然拉直,将他与余塘县城某处径直连在一起。
立时,耳畔呢喃骤然放大,变得清晰可闻。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钜尊奉遗命,终入得秀才之位,可立先祖祭祀一人。然如今却身陷此牢,恐不能再完成先祖遗命,实是愧对祖宗之灵!”
“苏钜今已半百,再无他求,唯小女幼娘放心不下。”
“今诚恳求先祖保佑,若苏钜就此故去,但愿小女幼娘往后平安无事,无病无灾!不肖子孙苏钜敬上!”
苏靖心绪不安,以致那根拉直的红绳不断颤抖,陡然一阵晕眩。
随即便听意识海中一声轻啼,“啾!”,橙色的气旋自小腹处腾跃而起,摇身变作一只雏鸟,落在苏靖肩上,精神萎靡地沉沉睡去。
眼前景物随之恢复正常,所有的红绳也再无踪影。
苏靖甩了甩头,抬眼顺着方才那根红绳的方向望去,只见漆黑的夜色下,余塘县城衙门西侧一角,高墙层层耸立。
“余塘县牢?”
苏靖不由眉角微皱,心下起疑道:“先祖?苏钜?当初,怿儿随我战死岷山,唯独只剩恪儿,还有当时未出世的悯儿…二百一十六年…莫非?”
“倘若真是我的子嗣,可为何会在这余塘县城,而非嘉陵?”
自打得知如今时代已经过去二百一十六年,一心想要回嘉陵老宅的苏靖便已做好仅能见到自己后代子嗣的心理准备。
可如今看来,却是在这余塘县城内,他竟会提前遇上其中一人。
这般想着,苏靖心念一动,带起一道阴风,从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穿过,落在余塘县牢后门位置。
不远处,青灰色墙面上,苔藓斑斑点点。
一道仅能容一人同行的小木门紧紧闭合,其上门檐正中央位置,挂着一枚巴掌大的桃木八卦明镜。
苏靖抬脚正要往前,陡然一道金光从八卦明镜中射出。
骤然间,他当即往后一跃,抬手一掌往前一按,一面怨力黑盾立时挡在金光之前,随即只听一声闷响。
“滋滋滋”
那黑盾顷刻化作一团赤红的火焰,眨眼工夫,便燃烧殆尽。
苏靖皱了皱眉,抬眼望了一眼那八卦明镜,立时明悟这是道会司专门设置的禁制,以防牢狱这种阴气深重之地,诞生鬼物害人。
门前一面,想必内部也必然存在另一面。
稍作思考,苏靖抬手望了一眼缠在手臂上的烛龙,只见其微微颤抖着身躯,极为忌惮地望着伞面覆盖以外的阵阵小雨。
接着,便见一道阴风平地而起,倏忽之间,苏靖摇身化作一缕黑气钻入烛龙体内。
随即一道流光于赤色鳞片上一闪而过,烛龙腾跃而起,张口对着红纸伞一吸,立时只见那红纸伞陡然缩小,钻入烛龙腹中。
“啪嗒”
烛龙应声摔在青石堆砌的路面上,溅起一道道水花。
他身躯不住地颤抖着,昂起脑袋,眼中满是恐惧。半晌,烛龙轻轻扭动着身躯,一点一点蹒跚地从门槛下的缝隙钻入。
此乃苏靖新掌握的一式神通,名为【附身】,源自于从魏昌处所得那张皮革。
那张皮革名为【志异录·残卷】,记载有三式神通,分别是【魂变】、【入梦】与【附身】。
借助于【附身】之法,苏靖控制着因惧水难以行动的烛龙,借助山河珠压制气息的能力,这才避开门上八卦明镜的禁制。
少倾,烛龙进入牢狱之中,立时抖了抖身躯,将水珠洒落。
接着,他身形一闪,迅捷地攀爬上屋梁,抬眼来回扫视,眉眼正中的鳞甲缝隙间,一抹淡淡的蓝光微微闪烁。
半晌,蛇眼忽然一亮,苏靖立时找到目标所在。
心念一动,烛龙当即游弋着身姿,于屋梁之上辗转腾挪,不多时,便来到位于牢狱深处的一间普通牢房中。
苏靖倒挂在木梁上,低头望去。
只见牢房一角,一名身着囚衣的中年男子,带着镣铐,蜷缩着躺在地上。
此人便是苏靖所寻找的苏钜,看上去身形瘦削,黑白相间的头发杂乱地被一枚桃木发簪盘在头顶。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身躯不住地微微颤抖,应是正在睡梦之中。
苏靖缓缓沿着木栏爬下,落在牢房的枯草中,吐着信子,一步步游弋到苏钜身旁。接着,他昂起头,来回审视了着苏钜头顶那枚桃木发簪。
“这桃木发簪…”
苏靖心下不由惊诧万分,立时认出那桃木发簪正是他生前从金阳观带出的随身之物,一直佩戴在身边。
这桃木发簪当初为师兄所制,可用于苏靖和特定目标之间远距离通话。
当初宝宝身孕两月,他因着军令,不得不去镇守余塘县城,于是这才将此物交于她手中,使他们在余塘与嘉陵之间亦可沟通无阻。
只可惜,不过七月之后,他便因淳王谋反,死在了岷山之中。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得见,苏靖一时感慨万分,眼前再次浮现妻子艾宝宝的音容笑貌。
隐隐约约,那一对修长娥眉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轻轻跳动,右眼眼角一点黑痣似乎也因此微微颤动着。
苏靖摆了摆头,叹了口气,随即收敛心绪,望了一眼桃木发簪。
“方才,我原以为是【阴雀】附身状态这才感知到与我有关的子嗣传来的呢喃声,现在想来,只怕并非如此。”
那桃木发簪,苏靖随身携带十数年之久,自是十分了解。
细看之后,他便察觉到那桃木发簪在历经二百一十六年的岁月之后,磨损却是严重。只怕往昔时的能力也因此大打折扣,传递给他的信息往往极为微弱。
“应当是【阴雀】俯身之后,强化了神通法术的威力,这才正好被我抓住那抹信息。”
这般想着,苏靖方才收回目光,而后抬眼望向苏钜,眉眼间原本淡蓝色的微光陡然一暗,立时只见红光绽放。
黑暗中,旋即一道红光闪过,照在苏钜身上。
紧随其后,苏靖便见眼前灰雾滚滚而来,立时心念一动,腾身跃起,跳入灰雾之中,摇身化出身形。
只见其身披残破黑甲,左手缠绕着一只通身赤色的小蛇。
他抬眼四望,只见四周淡淡的雾气时聚时散,缓缓飘动着,隐隐约约,漆黑的背景中人影闪动着。
苏靖抬脚快步向前走去,不多时,眼前陡然一亮,再回望,灰雾已是不见踪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耳畔,一声声幼童的朗诵声远远传来,苏靖寻声望去,便见混沌中仅一处小院落,数名七八岁左右的幼童摇头晃脑,咏诵着《诗经》中的词句。
而在幼童身前,一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负手踱步。
他头戴桃木发簪,眉清目秀,上唇浓密短髭连成一片,而后下连山羊短须,看上去倒是学识渊博。
中年男子侧耳静听着幼童的咏诵,眉眼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这里…便是苏钜的梦境之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