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中,一束光亮仅照出一处小小的院落。
苏靖远远地打量着院中正教导幼童习字读书的苏钜,眼中光彩四溢,似见到了较为新奇的事物一般。
“这便是苏钜的梦境吗?”
算来这是他第二次进行【入梦】,但是之前那次却是因为目标乃是烛龙,方一进去,只有灰蒙蒙一片,隐隐约约可见群蛇交缠在一起,倒是没有苏钜这般清晰。
他所获得的【入梦】神通,其实属于幻术一种。
也不知是何缘故,自他掌握之后,眉眼间的竖纹便除原本的蓝光与青光外,又多一种红光。
每次施展都会自其中照射出一道红光,中者若是正在沉睡,便会于梦境内得见幻象。
打量片刻,苏靖收敛起心思,抬脚踱步走进院中,见苏钜与那些幼童却好似没有见到他一般,于是抬手一挥。
骤然间,只见院落之中风起云涌,一阵扭曲变化。
少倾,院子与那幼童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处衙门公堂,仿佛立于青天之上,周遭尽是祥云缭绕。
一方巨型牌匾高挂于红日之下,上书“明镜高悬”四字。
此刻,一身赤红戎装的苏靖端坐案前,眉间一道红色竖纹微微亮起。而在他两侧整齐排列着数十名身着甲衣的武士,高举枪戟以示仪仗威严。
他抬眼望了一眼下方茫然无措的苏钜,随即猛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随即便见苏钜面露惊骇,身躯猛地一颤,立时俯身拜倒,高声回道:“晚生苏钜,苏广德,拜见大人!”
“你因何来此?”
闻言,苏钜忽然一怔,依旧俯首趴在地上,似是在思考着。半晌,便听他迟疑道:“晚生亦是不知…”
“那你可知,你是何人之后?”见状,苏靖沉吟片刻,而后提点道。
随即便见苏钜稍起身,恭敬再拜道:“晚生天祖父[1]苏公讳悯,无恤是也!乃是余塘将军苏公讳靖之三子!”
“如此,你且抬起头来,看看本将军是谁!”
苏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旋即便见堂下苏钜应声起身,仰面朝他望来,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你可认识我?”
苏靖开口问道,便见苏钜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由朗声大笑,抬手一挥,立时风起云涌。
顷刻间,一株株桃树拔地而起,旋即苏靖与苏钜已身处一片桃林之间。
淡粉色的花瓣随风飘零,绿树成荫间,苏靖席地坐在苏钜身前,一身赤色戎装早已换成一件黑底红纹的云纹大氅。
“我便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个余塘将军苏靖!”苏靖笑道。
苏钜闻言,陡然一怔,身躯不由后仰,一脸惊诧地望向他,眼中既是惊喜,又是怀疑,二者不断交织。
半晌,苏钜慌张地站起身,拱手一拜道:“不肖子孙苏钜拜见烈祖父[2]!”
苏靖见状,摆了摆手,将其按下,随即望向苏钜,见其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轻声一笑道:“你即是我晜孙[3],便无需如此紧张。”
“我招你前来,是有疑惑尚需你来解答。”
说罢,苏靖拍了拍苏钜的肩膀,见后者拱了拱手,嗫嚅着听不清的句子,便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本已在嘉陵购置家业,你又何故会在这余塘县中?”
苏靖不解地望向苏钜,而后者闻言忽然一怔,稍作回忆,方才开口答道:“不肖子孙也曾考究其中缘故…”
“据传,当初烈祖父您奉命镇守余塘,淳王谋反之时却突然失去联系。”
“因烈祖母艾氏子璎心中挂念,便带着天伯祖父[4]无忌一同前往余塘。然还未到余塘时,天祖父无恤中途降生,烈祖母紧随其后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闻言,苏靖呼吸陡然一窒,双手不禁握紧成拳,不住地颤抖。
“当时,以青面匪为首的起义军自丽云、临仙和瑞华三郡而起,裹挟着流民席卷整个沧州,引发沧州动乱。”
“不肖子孙推测,正是这场动乱,使得烈祖母与天祖父兄弟二人意外走散。”
话音刚落,苏靖忽然一阵绞痛,不由闭上眼,抬手扶额,其额间红纹不断闪烁。立时,周遭阴风四起,桃花纷纷凋零。
紧随其后,一场大火迅猛燃起,一株株桃树急速枯萎消散。
苏钜举目四望,只见苍茫四野,遍地尸骸,远处滚滚狼烟烽起,隐隐约约,马蹄声并着喊杀声,由远及近。
冷汗不住地从苏钜额间滴落,他惊恐万状地就要从地上站起,忽听耳畔一声叹息。
“青面匪…沧州动乱…”
苏靖面色颓然地仰面摇了摇头,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呢喃道:“若是…我没有妄想着穿越岷山进攻江口…”
摆了摆手,苏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望苏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钜见状,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左右打量了两眼,见始终未有贼兵出现,方才定下心来,细细说道。
“烈祖母失踪后,天伯祖父便带着天祖父前往余塘,并将其抚养长大。”
“恪儿他…当时也才八岁吧?难为他了…”
此时苏靖已是心若死灰,脑海中不断浮现当时那个靠在艾宝宝身侧,倔强着不愿说话的小童。
“之后,晋英宗身死,天下大乱,天伯祖父从军,于天祖父十五岁时身死,并无子嗣。”
耳畔,苏钜继续说着:“再之后,一心想找回烈祖您与烈祖母的天祖父几经周折,得一道人指点,赠予一块檀香木牌位,并批命需立祠以香火祭祀。”
“哦?可知这道人是何人?”
苏靖闻言,眉头一皱,不由转过脸望向苏钜,轻咦出声。只见后者与苏靖对视一眼后,却是摇了摇头。
见状,苏靖心下立时警觉,隐隐觉得这其中似有些不同寻常。
转念未果,他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接着便对苏钜问道:“这么说,后来可是在余塘县中有立祠祭祀?”
话刚说完,苏靖忽然想到他们立祠祭祀的对象正是他自己。
作为当事人中的一位,这么问似乎倒让人觉着他怪罪子孙未有祭祀的意味,苏靖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苏钜倒是未察觉苏靖脸上表情变化,闻言,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祖父也想立祠,只可惜,大燕立国之后,下令寻常百姓散户只可祭祀牌位,不得私自立祠。”
“而天下间能够立祠者,无不是宗族大户,或是名门望族,或是世家公侯。”
“如我苏家,初到余塘,也只算得是散户。”
说着,苏钜语气一顿,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后,方才接着说道:“百姓散户倘若想要立祠,最速之法便唯有科举入仕。”
“其中,家中有秀才者,或是当地大户,可立始祖祠一人。”
“再之上,若是当地望族,或家中有举人者,可立始祖祠一人,以及父祠与祖祠。而倘若家中有进士为官,或是当地世家,则可在之前的基础上赠设始祖祠祭祀三人。”
“至于说五祠、七祠,则是世袭封爵和王族才有的特权。”
苏靖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听苏钜叹了口气:“直至天祖父故去,都未仍得偿所愿,以致其后高祖、曾祖、祖父以及父亲都将其视为先祖遗命。”
忽然,苏钜起身拱手一拜。
“不肖子孙无能,虽终获秀才之位,可如今却是官司缠身,只怕再难完成先祖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