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一条条连成一片,如蒙蒙细帘。
视线中,那犹遮还露的银杏树,便于这风雨中,飘啊,摇啊,洒下几片叶尖微黄的银杏叶。
苏靖撑着伞,站在雨幕中。
远远地,望着廊檐下浣洗衣物的苏小妹,以及她身侧一旁,打着下手的喜儿。
“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小的可就真完了!”
喜儿一边费力地搓揉着手中的褐色床单,一边苦着脸,嘀咕着,便听一旁的苏小妹轻笑一声,而后背着手腕擦了擦额间的汗粒。
“夏侯大叔看着也不是很可怕,喜儿你们好像看起来都很怕他似的。”
“那可不!”闻言,喜儿撇了撇嘴,囔道,“那可是我们掌柜的,是…雇主!要是干不好,惹他生气,被赶走可就没饭吃了!”
“安啦安啦,夏侯大叔人很好的,也不怎么会发脾气,就和…我爹一样…”
苏小妹听着,不禁莞尔一笑,正说着,忽然眼神一暗,低头望向木桶,同时那如蚕丝般细腻的双手摁进水中,轻轻搓揉了几下。
“以前,我爹从来不让我碰这些粗活,尽管…”
她望着眼前浸在水中的双手,愣愣地出神,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尽管日子一样也是很苦,可我好像从来也没感受到过。”
“而自打来了余塘,这才知道自己能够过得很好,是因为一直都有人为此而努力着。”
语气一顿,苏小妹稍仰面,眨了眨泛红的双眸,一抽鼻,便抬起手,以手背一抹眼眶。接着,便见她抿着嘴,堆起一个笑容,望向喜儿。
“就像夏侯大叔说的,总得有个人去默默付出。”
“以前是我爹为我,以后就让我为了他吧!喜儿,你知道吗?这其实也是在练习!等到了渝州,这些粗活就完全可以我来做!”
说着,她猛地一下握住小手,朱唇轻启,露出如玉般皓齿,对着喜儿微微一笑。
而在其对面的喜儿,立时不由脸色一红,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湿漉漉的手上,滴落下一道污水,眨眼便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喜儿有些失落地问道。
闻言,苏小妹摇了摇头,双手又摁进水中,边搓揉着,边说着:“还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定案了,人证物证俱在。”
“前几日我还找过赖平安,可他就是个无赖,满口的污言秽语!呸!”
苏小妹气恼地轻啐一口,接着抬眼望向喜儿,说道:“还有那个蒋大虫,蛮横无理,根本说不通的!”
耳畔,雨珠哗啦啦作响,苏小妹与喜儿一长一短,说道着这几日来所遭遇的事。
苏靖立在雨中,静静地听着。
半晌,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天色。只见,浓墨般的乌云中,隐约可见些许天光已至正中。
这时,廊檐下,苏小妹忽然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污水后,便转过脸望向喜儿叮嘱道:
“喜儿,剩下的这些,等我从县牢回来再继续,你可不许碰!”
紧接着,便见她先是瞧了一眼院中的雨幕,随即抬手挡在额前,垫着脚,快步冲入雨中,径直跑向另一侧的柴房。
一刹那之间,雨水立时洒落在苏小妹的身上,使得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脚步正要加快,就在这时,苏小妹眼前陡然一暗,随即忽觉雨势一滞,便抬眼一瞧,只见一把红纸伞挡在头顶。
“苏姑娘,快打伞…哎,你是什么人?”
耳畔忽然一阵脚步声,随即便听喜儿一声惊疑,苏小妹抬眼望向身前,只见苏靖正举着那红纸伞,负手而立,嘴角含笑。
苏靖此刻模样大变,不仅原本唇边的一圈短髭消失无踪,那一双剑眉亦是成了蚕眉。
头顶上以一柄黑簪挽起发髻,那秀长的发丝便贴顺着脖颈自然垂下,宛若一匹锦缎丝绸。一阵微风吹拂而过,便见他额前一小撮刘海轻颤。
他身着一袭黑袍,看上去仅二十来岁,正是英姿勃发。
苏靖并未掌握变化之术,能够如此却也是借助于【遁隐】与【现形】二术,稍稍对自己的一些身体特征进行隐藏。
再加之怨力形成衣物,倒使人再难联想到之前的样貌。
“小女苏幼薇见过公子!”
这时,苏小妹收回目光,脸颊一下飞红,不由后退一步,颌首欠身,便见了一礼。
雨珠哗啦啦打在苏小妹背上,眨眼便浸湿了衣裳,苏靖见状,手中红纸伞微微前倾,将其挡在伞下。
接着,他扫了一眼喜儿,稍迟疑下,这才开口回道:“在下苏定方,为苏姑娘而来。”
“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小妹不由面露疑惑,便见苏靖抬手于她身前摊掌而开,定眼一瞧,就见一枚桃木发簪静静躺在掌心。
“苏姑娘可识得此物?”苏靖柔声问道。
“爹爹的发簪?”
立时,便听苏小妹一声惊呼,伸手取过发簪,捧在掌心细细一瞧,旋即便见她双眸立时一红,隐隐有泪光打着转。
“这发簪…为何会在苏公子手中?”
苏小妹不由向前一步,一手捧着发簪,另一手一把抓住苏靖手臂,仰面望来。
“在下与令尊关系匪浅,如今令尊却含冤入狱,这才赶来一查究竟。”苏靖颌首一笑,伸手取过发簪握在掌中,“此物便是凭证,苏姑娘届时一问便知。”
“公子是说会救出我爹吗?”
苏小妹立时双眸一颤,脸上惊喜溢于言表,双手当即猛地一把抓住苏靖,再次确认道:“真的…能救出我爹?”
苏靖凝视了一眼苏小妹,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一抬手,轻轻扶住苏小妹的手臂,边带着她穿过雨幕,走进院子西侧的柴房,边开口说道:“尚有三日,苏姑娘可先往狱中与令尊相见,他自会与你言明。”
说着三人便来到柴房中,苏靖当即松开手,侧首望了一眼屋外的落雨。
旋即,在苏小妹的注视下,他撑着伞,迈步走入雨中。
紧随其后,便在这哗啦啦的雨声轰鸣中,远远地传来苏靖那一声声深邃而悠长的嗓音。
“苏姑娘还需稍待三日,这期间若有急事,只需前往来凤楼天字丙号房,找苏某,亦或者长孙玄谋便可。”
话音刚落,蒙蒙细雨中,苏靖骤然消失不见。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随即扶摇直上。顷刻,苏靖回到房中,刚一落座,便听“啊——呜”一声,只见哮天猛然窜进怀中。
苏靖抬手摸了摸哮天的头,轻轻挠动几下,抬眼便见李元音雀跃着跑到他身前。
“苏老前辈,我和大师兄打听到一些消息!”
耳畔一声清脆嗓音飘然上扬,苏靖直接忽略了其中“苏老前辈”这个怪异的称呼,抬手拍了拍李元音的脑袋,轻笑一声。
“你们俩不是去道会司收拾左道友的遗物吗?”
不远处的床榻边,烛龙依旧盘在床脚上一动不动,而邓元让见状,便将手中左玄义遗物放到一边,也跟着靠了过来。
“是啊…”
李元音正要说,忽然便听“嘎吱”一声,长孙玄谋猛地一下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滚将进来,脸上鲜血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