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塘县衙,人头攒动。
只见,各官署上下,大到主事官员,小到门子皂隶,无不一一到场。
“崔大人不愧是余塘县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这刚一进城,连家门都不入,便径直前来府衙视察。”
蒋谦站立在暖阁三尺发桌侧,抚须望向刚刚返回衙门,便埋头桌前的崔荣,笑眯眯地颌首轻点。
“尽职尽责,实让下官惭愧啊!”
他长叹一声,眉眼间浮现一丝愧色,便见桌前崔荣头也未曾抬一下。
“崔某亦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
崔荣头戴四方纱帽,身着着一身赭黄便服,帽檐与衣摆处仍是尘土未干。他抬手从桌上取了文书,翻手,飞速浏览。
“想这几日崔某不在,唯怕公务多有懈怠。”
说着,他抬手轻轻蹭了下鬓角,使得那汗珠不至于打湿颌下短须,接着,他便提笔落在文书上,来回书写着什么。
“哼,崔荣这厮什么意思!莫非我等尽是废物不成?”
底下众人之中,蒋操一声冷哼,正嘀咕着,便见其身后一身皂衣的蒋俨,轻咳一下:“爹,慎言!”
旋即,他抬眼瞥了一下崔荣,见其未有察觉,方才阴沉着脸低下头去。
崔荣身侧,那蒋谦闻言,却是低笑数声,眼微微眯起,脸上仍旧挂着丝笑意,似乎并未在意。
“崔大人此去临仙,可遇着喜事?”蒋谦问道。
“哼,尽是些糙心事!”
崔荣将手中文书往桌上一扔,而后板着脸,瞥了一眼蒋谦。
“近些年,局势纷乱,各地屡有妖魔作祟。郡府此次召崔某前去,不过是为了南坪村鲤鱼为祟一事。”
说着,他探手翻开另一份文书,抬眼上下一扫,脸色微微好转地点了点头。
“此外,道会司正印吴宗睿挂印而去,也得早做安排。”
他边说着,边提起笔,点了点墨。
“尔等也毋需忧心,新任正印如今已前往通玄观,稍后便会前来!”
崔荣语气一顿,抬手轻抚颌尖,似是想到什么趣事,面色不由一松,一对短眉上亦是带上细微的笑意。
“此人…倒是个妙人,呵呵呵。”
他干笑三声,旋即脸色再次一冷,落下笔来。
这时,只听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见赵达昂首阔步,三两下间来到案前,躬身抱拳。
“大人,各人都已到齐,正在堂下候着!”
崔荣闻言,当即放下纸笔,抬起头,理了理衣冠,端正坐好后,方才摆了摆手,冷声道:“那便召他们上来,本官亲自审问审问。”
“是!”
赵达朗声应道,紧跟着,转身快步离去。
堂外,四方庭院一角的屋檐上,长孙玄谋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来回张望了一眼。
“老鬼,小爷明明可以和元让、元音一起,为啥非得和你一起爬墙头?”
他不满地嘀咕一声,随即翻身一屁股坐在瓦片上,瞥了一眼站在身旁,正举着红伞,直勾勾地盯着屋檐下的苏小妹和苏钜。
“你完全可以见机行事,苏某又未曾要求寸步不离。”
苏靖轻笑一声,便见长孙玄谋撇了撇嘴,抬眼远远地朝公堂上望去。
“民女苏小妹…”“晚生苏钜…”“小民赖平安…”
“拜见大老爷!”
公堂之上,三人叩首而拜,左右两侧衙役齐齐排好,正中便见崔荣端坐三尺发桌后,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你这小家伙是何人?为何在此?”
这时,崔荣扫了一眼站在堂下阶前的李元音与邓元让,短眉立时一错,似是不喜。
“李元音!”“邓元让!”
两小道童齐声报了姓名,紧跟着便见邓元让昂着头,不卑不亢地继续答道:“奉师尊之令,寸步不离苏姐姐!”
“哦?”
崔荣摸了摸短须,微微颌首,问道:“可知为何?”
“有坏家伙会欺负苏姐姐!”
邓元让正要开口,忽见李元音一下踮起脚,从台阶下探出头来,气鼓鼓地噘着嘴,朝公堂上望去。
“就是那蒋大虫…”
而后,她也不知道谁是蒋俨,随手一指,却指向了崔荣。
“大胆刁民,还不快快跪下!胡言乱语些什么!”陡然,便听崔荣身旁,蒋谦冷喝一声,一双深陷眼廓的老眼眯缝着。
李元音吓了一跳,缩到邓元让身后,愤愤地吐了吐舌头。
“师尊有言,道门弟子可见官不拜!”邓元让昂首瞪向蒋谦,反驳一声,稚嫩的脸庞上不见半丝怯弱。
“你…”
蒋谦一时语塞,当即一拂袖,只见两名衙役跳将下去,径直拿向李元音二人,便见邓元让陡然张开双臂,一下将李元音护在身后。
“好了,规矩如此,便这样吧!”
公堂上,崔荣一拍惊堂木,摆了摆手,那两名衙役这才退下。
屋檐之上,起身正要跳下的长孙玄谋不由松了口气:“卧槽,这两小家伙,一个嘴碎,一个铁憨憨,可吓坏为师!”
他嘟哝着,随即望向崔荣。
“不过,说真的,那崔荣可真是雷厉风行,老鬼你还没来得及找上门,他便已经开始问询整个案情了!”
“现在怎么办,公堂之上,你可没法现身。”
苏靖此刻亦是忧心,倘若这边公堂上崔荣也定了案,只怕事情再难有回旋余地。
然而,他又不擅谋略,若是上阵杀敌,一路打将过去,那倒不怕。
可现如今,人鬼殊途,此刻如此,反而会徒生波澜。
也罢,不懂就问…他这般想着,回头望向长孙玄谋:“苏某一介武夫,该如何,不若你来参谋参谋?”
“嚯,以小爷的聪明才智,老鬼不如你再吓唬吓唬那赖平安?”
苏靖闻言,不由侧目,便见长孙玄谋又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可如此!”
“衙门可有禁制,以你现在的实力,潜入都有点困难。”
接着,长孙玄谋昂起头,手指抬在胸前,轻叩数下,旋即猛地一扭腰,面朝苏靖,与其对视一眼。
正在这时,陡然院内悠悠地传来一声轻叹。
“天下众生,人鬼仙妖也罢,邪魔外道也好,其因何而存,因何而往?”
紧跟着,便听一声声叮当作响,旋即一道气机牢牢将二人锁住。
苏靖面色一沉,转头寻声望去。
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回廊上,一名男子倚靠着立柱,昂首直视着苏靖,目光深邃,仿佛直透天际。
那人鹰钩鼻,络腮胡,浓眉如刀,一头齐肩短发束在脑后。
他赤着脚,全身上下仅穿了一件破烂的长裤。
而在其手腕与脚腕处,俱都带着镣铐。其上一道道沾满血渍的锁链捆缚着,缠绕在古铜色的肌肤上,于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脖颈上,锁链层层盘缚,而后垂在胸口。
微风吹拂,几绺刘海垂挂在眉边,一下一下轻轻抚动着饱经风霜的脸庞。
那人扯起嘴角,邪邪地轻声一下嗤笑。
“盗窃无道,巧取豪夺!吾等不过天地之蛆虫!唯有被拴上锁链,才算有资格存于这天地之间。”
“你们不这么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