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墨经过几天的修养身体已经好些了，此时有些不耐烦，眼神在其中靠在一起的三个人身上来回扫动，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是硬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当林豫墨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的时候，那三个一直被他扫视的兵士中年纪最轻的说话了：“公子不必心烦，我等三人去投官就是了。我们一定会尽力拖延时间，但希望诸位袍泽，能够全力接回我们的家人！”

这三人做此选择，并非林豫墨霸道逼迫。首先，身上负伤不方便行动；其二，都是手上沾染过袍泽鲜血之人；其三，他们的家人都不南凉地界。

他们该不该死无从言说，但在此事上不得不死。

南凉城内目前还没有消息放出，似乎都还蒙在鼓里。但是近百将士消失，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只要这三人能吸引相关的目光，就给了其他人更多的求生希望。但是不管他们三人的说法会不会被军方认可，其他十几个兵士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因此家人的受到株连的风险依然很大。所以，举家迁移依然不容犹豫。

不过此时，终究是把最大难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分别派出两人带着黄雅欣制作的“入梦珠”去往那三人的家，其余五户外地的各派一人过去，剩下四人的在南凉城周围根据需要帮助各家迁移。所幸之前在野猪林里留下的战马够多，才不至于过于耽误行程。

这一通安排指挥，后续的事情只需要按计划执行即可。

三人投官，接受询问、盘问、审问、拷打，为十几个家庭争取了三天时间后被押入大牢等候发落。第四天，官方派出部队到野猪林大战之地，按照三人的供述挖出了在这里死去的七十余将士，彻底引爆轩然大波。

也就在这第四天，距离野猪林正北方向八十里外的山林里，十八个家庭聚齐之后准备出发。有两个家庭家大业大势力大，觉得可以扛过去这一次危机。两个士兵苦劝无效，便只带了各自妻儿偷偷离开。其中一个尚武的家族还专门人来跟踪自家的这个扫把星，准备那他们的“世外桃源”将功赎罪，不过被躲在树上的林德箭看得清楚，“嗖嗖”两箭收了他们的命。

八月二十九日，林豫墨在奶奶黄雅欣的帮助下再次找到象群并带到马车队伍前边，是要让象群齐头并进在前边开道。他的打算是在惊奇山脉边缘打开一条临时通道，带着这群人赶回易州花果山，让百果园的老猿白圣帮忙收留他们。这群人已经见识过了“神仙打架”，让他们在送命与接受一位披毛的白圣中间选择，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而白圣也需要多与世人接触，有利于加快自身的修行，早日获得人身。而且有了这么多人帮忙，百果园想必也可以扩大不少。当然，这都要到了花果山之后说服或者打服白圣才行。

不过，有林道冲在，不管能不能说服，打服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走，就是十二天。

……

孙明行废了。

他的一条腿被林道冲的秘法箭气炸断，又被李守方夹在腋下凌空疾行五六十里，到了南凉文士府才停下来。李守方虽然修行多年，然而学宫之内的修士何曾见过这血肉模糊的场景？毕竟北寒洲已平静多年，儒门很少受此重创。

粗略的帮孙明行包扎一番之后，召唤出一只传信庆忌，然后让他去顺天府天水学宫求救，请一位医门修者过来。孙明行这伤，普通的郎中治不好。而他李守方，自己也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象群的集体鸣叫竟然有佛门六字真言的威力，这让他很意外；后面携带孙明行加速逃生，他同样元气大伤。

传信庆忌可日行三千里，去往天水学宫花不了半天时间。但从那边赶来的筑基境医修汤敬贤却在两天之后才拍马到，毕竟只是出一趟任务，犯不上拼命。然而这个时候的孙明行，已经昏迷了近三天了。

虽然有李守方的元气支撑，可报孙明行的小命无虞，但他的左腿却是就此失去。断肢重生，这是农门的少数修炼者才可能有的能力；而想要帮别人断肢重生，医门中或许有前辈高人能做到，但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天赋有限的儒门练气境浪费精力。

李守方已经寻回了那半条短腿和属于李明礼的两节尸身，此时分别放在隔壁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里。送汤敬贤离开后，李守方看着脸色灰败的孙明行有些不忍，忍不住劝慰说：“不要灰心，能保下命来就是好事，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有机会。本座听说农门每年给我儒门祖庭进献的混元灵果，吃下之后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再生出一条左腿。你以后若是能对学宫作出大贡献，便有机会得到一颗。”

这消息堪比救命良药，比汤敬贤的救命之恩不差哪里去，孙明行紧握双拳问道：“李师叔，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李守方点点头：“你们这样的，其实只是咱们儒门的外门修士，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放心吧，只要你的贡献足够大，本座亲自去往东儒洲为你讨要混元灵果，圆你之梦。”

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之后，孙明行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只因为这个“贡献足够大”实在太刺人。

孙明行二十年来在天水国四处行走，只有寻找墨门残孽这一个任务，却至今没有实际收获。根据李守方所说，那林家既然有金丹修者，便不可能是墨门之人，不管之前的调查结果有多像。奚家近百年来不知道被天水儒门翻来覆去调查多多少次，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墨、砚制造家族。虽然有不少疑点确实指向着他们，但他孙明行总不能捏造是非指鹿为马，非得指控奚家便是墨门残孽吧？即便把这情况通报上去，儒门高层也不会认可。

但是他孙明行别无选择。

如果暂时易州的林、奚两家，就只有蓟州往来镇秦家的嫌疑最大了。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尽快赶回京师找到枢密院大学士，好掌握先机。

……

燕山府少尹韩俊松自八月下旬以来，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燕山府地处天水王朝西北之地，向西是一望无际的惊奇山脉，除了几十年未必会发生一次的兽潮冲击，平时只需要少量兵马做警戒预防就可以了。但北方直面北胡国，那是与雄鹰王朝一样的游牧之民建立的王朝，而且历史比天水王朝更长久。虽然字先皇顺宗以来数十年来，两国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役，但夔州府那边的日常骚扰却是不曾断绝。而燕山府与北胡国最近的地方只有一个，往来镇。

往来镇是天水国的边境重镇，也是燕山府的骄傲。

不同于夔州府的北夔七镇，往来镇虽然也屯集重兵，日常却是作为两国的通商通道而存在。即便偶尔被北胡国的楞头将领带兵侵扰，也能很快解决掉，而且北胡国还会马上会为自己的治军不严来送礼道歉。这让燕山府很有面子，天水国朝廷自然也十分满意。

韩俊松是燕山府的少尹，但身上还兼着燕山府经略安抚使，统领着一府之军师要任。对于往来镇的情况，自然十分清楚。往来镇之所以被称为燕山府的骄傲，一半以上的功劳在于世代为将的秦氏世家。

秦氏世家一门三代将军，世代在蓟州之北生活，距离往来镇不远。天水立国之初，还没有往来镇的时候，蓟北之地是两国必争之地，所以战乱不断，直到太宗在位时，燕山府当任经略使启用了声名不显的秦力为大将，并在兵力、财力上全力支持，历经两年半才彻底打退了北胡国的进攻，并最终确立了天水国西北部与之接壤的边境线。之后三十年依然摩擦不断，然而秦家猛将辈出指挥若神，直接在蓟州之外设立屯兵重镇，北拒北胡军。而秦家更是世代以军镇为家，并数次帅兵追击北胡溃军至草原深处，打得北胡皇庭挂旗投降放弃秦家军镇以南之地，并主动要求与天水国通商。从此军镇所在之地向西开辟出一座通商之地，命名为往来镇，而蓟北军镇也被称为往来镇。后来随着通商贸易的不断发展，燕山府和天水朝廷也都默认了这个称呼。

而秦家，从此成为蓟北之地的守护神。

此后，虽然有往来镇将士镇守，但北胡之人并没有彻底放弃进攻蓟州的想法。加上两国的皮毛、马匹、丝绸、盐茶等物品的交易带来了丰厚的关税和利润，北胡之人不可能不眼红，每过几年就有一批“利令智昏”的北胡将士攻打或者偷袭往来镇。但是秦家治军数十年如一日，繁华的往来镇似乎与近在咫尺的军镇没有任何关系，而秦家更是将家族祠堂设置在蓟州一隅安心心习武务农，教导乡民毫无软肋。所以北胡的眼红或者试探每每自取其辱，狼狈而返。

但是就是这样的秦家，被枢密院里那帮脑子进水的大学士怀疑是敌国奸细，要抄家求证。

还给出了一个让人忍不住骂娘的理由：“数十年守着往来镇膏腴之地，日日与胡人往来交通，屯集重兵，却对我天水疆土再无寸进，岂能无疑，不可不查。”

景州的京师将近一千三百里，密令书函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需要三天。燕山府地处边疆之地，经略使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对于枢密院的密令两次回书质疑，终于在九月初迎来第三封密令，大意是：往来镇秦氏一事，你姓韩的推三阻四，那便不用你办了。现在大学士交给你一个任务，马上去亲自去易州包围墨山奚家，不得有误。

信使还带来一句口信：如果韩大人需要皇上圣旨才肯出马，那你就再拖三天。

韩俊松，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