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之后立马开启新一轮的科考,所以车夫有此猜测也能理解。这车夫说话有意思,但奚长明却没有冒充这份荣耀,反而直接打听起了返程的路线:“我们兄妹三人就是来京城长长见识,哪里是什么新科举人。正好还要请教大叔,返程的话也是这条路吗?”
车夫甩了个响鞭,让马加速前进,然后回头说道:“不用不用,若是还要回来渡口,只需要在学宫前边的离别渡渡口上船,沿着汴水顺着河道很快就到了。那个离别渡可是个出了名的地方,达官贵人、才子名流送别朋友同窗的时候都是在那儿,这些年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的诗词传唱,让那作词之人也顺便名扬天下了。”
车夫送这一趟不会留在那边等他们,所以也就直接告诉了他们这些随便一问就能知道的事情,顺便还谈起了前段时间的一桩趣事儿:“这前段时间啊,京城里有位老进士,在皇城里苦熬了八年没有地方安排,熬不下去了准备回老家,然后就写了一首小诗,嘿,你们猜怎么着?直接被学宫里边的一位老学政听到,给举荐为当朝学士了……”
老车夫以此为营生,日常就在福寿渡到皇城之间往来送客,自然练的一副好口才,好让客人不会在车上等的焦虑。这会儿顺口说起那柳岸灞桥的离别渡,自然是顺嘴就来。
只是车厢里的三人注意力完全不在这才子诗词之上,被老车夫顺嘴提起的天水学宫给勾起了兴趣。奚长明不顾老车夫正在回忆那首改变其作者命运的小诗,一脸感兴趣地问道:“大叔,你刚说的学宫就是天水学宫吧?那里边是不是全是举人进士级别的,都是一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老车夫本也记不全那首小诗,此时见客人提了新问题,便立马转换话题:“可不是,学宫里边都是读书人的天下。我听人家说了,多少读书人人宁愿不做官也想削尖了脑袋往学宫里进。尤其是那些要被外放到偏远地方当官的,离京上任的时候都没人愿意去送。而学宫里边的才子名流随便出来一个都有一堆人跟在后面拍马屁……”
这一路上并没有感应到练气境修者的存在,但老车夫的话依然让三人心头危机感加重。
老车夫一边打马一边唠叨,围着着学宫说了好一会儿,然后感觉身后的气氛不对,想起他们三个并非读书人便赶紧转换话题:“这学宫就在皇城正西方向,到了皇城之后沿着西大街一直走,出了西城门过了那灞桥离别渡便是了。我跟你们讲啊,这西大街上多是些文人清供、书画墨宝之类的,高雅有余人气不足,也多亏咱皇城人气旺,再加上学宫里边儒生多才不显得冷清。而对应的东大街,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商业街,全国各地的吃食、衣服、特产、手工艺小玩意儿,还有杂耍唱戏的都在那边儿。你们若是不着急啊,再往东北方向多走一段,那边是咱汴京城最大的寺庙承露寺的所在,可灵验了……”
崔灵升起些兴趣:“寺院,承露寺?这名字取得真是讨巧。”
崔灵话只说了一半,但老车夫却马上接了下去:“可不嘛,好多人都说这和尚寺取名取得有意思,怕是皇上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意去寺里转转,好让那些大和尚们‘承露’,哈哈……”
林豫墨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迷惑地望着崔灵想听她解释,不过崔灵却是“呸”了一口转过头不搭理他。倒是奚长明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跟他解释说:“这些和尚们的心思啊确实巧妙。他们要是取个‘承恩寺’什么的,反而落了俗套,叫‘承露寺’,意思跟承恩寺差不多,但顺手拍了一把咱们天水国皇家的马屁,皇上能不高兴吗?其他的意思嘛……你再长大点儿就明白了哈,哈哈……”
天水为云,落地为雨,弥漫为雾,草木承接为露。
这个确实是个好马屁。
只是,他们在笑什么呢?
……
外面看起来方方正正的天水学宫位于皇城正西方向,自外向内分为三个部分:最外围的是帮助天水国培养高级人才,出面处理各种面对普通大众的事宜,比如参与政事、科举考试、学宫讲学、推荐人才等等;中间一处是儒门为自己挑选的门人准备的地方,被命名为特殊事务处理处,能到这里边的都是修身有成达到一定标准的儒生,儒门之人稍加引导就可以自行修炼至练气境;至于最深处那一处被命名为学宫圣院的院中院,则是天水国儒门的精英所在——里边除了儒修精选出来的有修炼天分的人,就是已经达到筑基境以上的所在。
天水学宫的理事者在朝廷里地位超然,掌管祭祀祭酒之职,其实对圣院来说也不过是个“对外发言人”,有什么需要借助政权力量处理的事情,学宫祭酒可以直接面圣谏言。而这圣院之内,历来少有人进出。
孙明行如今便是在圣院里修养。
李守方不忍看他就此消沉,便把发现猎修林道冲的功劳分了一部分给这个可怜的家伙,让他得意进入圣院里修养。虽然只是一处普通的房间,却是多少儒门炼气期修士渴求的机会。
孙明行被带回天水学宫后,在师叔李守方的帮助下进入圣院。他虽然断了左腿但神志清醒,稳定下来后直接把自己这些年的搜查成果——“疑似墨门余孽的地方”略加整理通知出去,这就是往来镇秦家覆灭的根源。而易州的墨山奚氏目前只剩下一座空壳子,但他们依然不敢派高阶修士出马,一方面是因为没有确切证据,另一方面则是对道门规矩的忌惮。至于易州林府?只剩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妈子,其他什么消息也没有。
那群人似乎凭空消失了。
孙明行少年贫寒但修身有成,所以三十多年前入京参试之时被天水学宫收入门下,不久之后又因为他自己推崇儒门后圣荀卿子的理念,被东儒洲游历而来的某位金丹境儒士收为门徒,可谓是青年得志。他的师父离开后,留其在天水国专门负责墨门的“除杂”事宜,在天水学宫也算是个励志的典范了。不过此时,这位在东儒洲都有靠山的名人却是分外凄凉。
没有实际的功劳,想要得到李守方所说的混元灵果就根本没有机会。没有混元灵果,一条腿的孙明行根本无颜出门。区区一个练气境四星的儒生,在这数千人的学宫之中根本不会引起高层的重视。好在此时他待在圣院里,不用看周围之人或同情、或讥讽的眼神。否则,孙明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不过,他终究没有被彻底遗忘。
李守方推开了孙明行的房门,说:“我们这次遇上麻烦了。”
孙明行勉强抬起头,还有比现在的情况更麻烦的吗?他苦笑一声,等李守方继续说话。
李守方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过脸去:“别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战场上缺胳膊少腿的人多了,也不见他们像你这样。混元灵果的事情你师父已经在想办法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但现在我们,或者说我们天水儒门,都面临着一个巨大麻烦。”
孙明行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瞪大了眼睛:“师父?我师父知道我的情况了?他能拿到混元灵果?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
李守方皱了皱眉头,选了一个侧对着孙明行的位子坐下,然后眯起眼睛放慢语速说道:“下面,我说你听,不准打断我。有什么问题,我说完了再问。”
看孙明行闭嘴点头,李守方才继续说道:“根据院主已经从燕山老道那里得来的消息,我们之前对付的那群人里,金丹境的林道冲是猎系修者,他们没什么兴趣,接下来会由院主派人继续追查;林道冲的儿子林德箭,就是被称为‘箭神’的那个当兵的,只是凡人一个,且有功于国,不可蓄意伤害;而林德箭的儿子林豫墨,是他杨竹一脉的门人,如今已经是练气境巅峰的修为,也是个我们招惹不起的。所以这关于易州林府一事,就到此为止吧。”
“那林德箭的家里,有一把墨门的机弩……”
“闭嘴!”李守方忽然有些不耐烦的斥道:“那就不能是林德箭从墨门手里夺来的?你又不是没有去查过他林德箭的过去,怎么就非得在一把破机弩上乱花心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擅自动用职权去对付一个战功卓著的武将,让我们学宫背了多少骂名?”
孙明行讷讷不言,成王败寇无非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守方很快收拾了情绪,继续说道:“林家的事情就先不要管了,而且以后若是见到林豫墨要注意一点,他不但打不过,还招惹不起,懂了吗?”
孙明行沉默不言,李守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自嘲一笑,心道自己是多心了。这家伙现在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可能还想着报仇呢。
“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奚家的事情”,李守方接着说:“秦家那边的事情你不用多理会,毕竟嫌疑确实不小,只等枢密院那边的调查结果。但奚家的问题很明显,前任家主奚侯光死在野猪林,现任家主奚将晓主动让位给他大哥奚江林之后不知所踪,连他的儿子奚长明也一起消失了。之后还带着林德箭一群人出现,反抗我门门下弟子的搜查,基本可以确定是墨门余孽无疑。”
“以后的重点就在奚家身上,除了已经被控制起来的墨山奚家的人,那些离开的才是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