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因为某件事情对政府失望至极,又从一些渠道听说了很多关于aho的事情,就想着自己去找他们。那时候我还是太天真了,通过关系去找了一些传言中和他们可能有关的人,”白杨苦笑了一下,“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然后,你回去的时候连家门口都没进去,楼下就给内务部直接装车带走了。”林鹤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吐槽道,“这种所谓传言中的人都是拿来钓你们这种鱼的,真的是屡试不爽。”
“然后呢?”洛天羽看着她。
“审问呗,审完了就关着。关了差不多一个月,发现我确实没有大问题,也就放了。”白杨说的轻描淡写,但笑容就那样从脸上消失了。
“她的运气不错,负责她这个案件的是我们的人。”林鹤萱在一边淡淡地说道,“而正好我们那时候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
洛天羽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经过水下袭击一事,他意识到共和国自身的情报系统并不是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滴水不进。但是居然连aho都已经渗透到了这么深的地方,这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
“信息化的时代让人们更多地理解了自由与平等。即便他们选择接受命运不去反抗,心中依旧会有对美好事物的期待。落在同化者身上,就是对同胞的同情与暗中的帮助。”
林鹤萱明白他的想法,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所以是什么让你想要加入他们呢?就算是同化者,你这样学历的应该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吧?”洛天羽心里暗暗地生出些迷茫来,但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受到影响,便转向白杨问道。
“是的,我的工作确实不错。我毕业之后,在南华律师事务所做助理工作。”
洛天羽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听说过,是不是那位搞女性公益法律援助的黎南华律师?”
“你居然会知道这种事啊。连我都不知道呢。”林鹤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也不需要吧。”洛天羽白了她一眼,“我知道是因为我曾经和某件事产生过一些关联……”
“那时候我在黎老师手下做过几个案子,绝大部分是家庭纠纷,而其中几乎全部涉及到严重的家庭暴力。所以,为当事人提供心理方面的协助十分必要。”
“但是有一天,黎老师告诉我,有人通过特殊的渠道向她求助。”
“当事人是一位同化者女性,当时20岁,在津门的酒吧从事服务行业。求助时她已经被监察院以隐瞒自己同化者身份并蓄意感染他人的罪名提起公诉,由于没有庭外和解,所以法院一审判决监禁15年。”
她这么说着,没注意到洛天羽的眼神顿时惊异起来。
“治安局出具的案件报告称,她通过非法渠道购得暂时压降同化率的药物,并借此瞒过了从业体检,并在工作场所引诱他人发生有偿的交易,导致受害者遭到不可逆转的污染。随后她畏罪潜逃,最终在江城被警方逮捕并押解回到当地。”
“黎老师曾经做过这方面的生态调查,知道在那个服务行业中,其实有着大量受到生活所迫的高同化率女性从业者。而她们躲过从业体检的方法,就是另一条灰色产业链。”
“遗传信息阻断剂。”洛天羽接过了话头。
白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隐约的奇怪意味,“看来你去这些场所也不算少嘛。”
“先别管我……你继续说。”洛天羽放下了餐具,坐直了腰,表情严肃而专注地看着她。
“黎老师当时就说了,敢于靠遗传信息阻断剂来获得工作的人,是没有人敢去做那方面的交易的。遗传信息阻断剂只能临时压降自体的同化率,传递给别人的依旧是实打实的。”
“于是我们去了津门,见到了那个女孩子。从她那里,我们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故事。”
洛天羽叹息了一声,他已经知道了这是怎样一个令人难过的故事。
“就像我们想的一样,她没有主动去引诱别人,她在这个案子里全程都处于被强迫的状态。而我们的司法系统,却做出了一个与事实截然相反的判决。”
“随后,我们在津门的住地就遭到了不明人员的骚扰,房门下塞刀片,袋子里装死狗,让我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但黎老师的影响力也不是吃素的,她马上联系到了高层的人物……之后那些人就不再出现了。”
“之后,我们通过多方取证,逐渐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白杨自嘲地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排除法律之外的干扰,我们就能在二审推翻这个判决,救出那个无辜的,被加害的女孩子。”
“二审开庭之前我们最后一次去见她,鼓励她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相信这个国度会为她洗刷冤屈。但她只是对我说,她感谢我们为她做的一切,如果自己将来能有孩子,希望他能像我一样,成为一个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同化者。”
洛天羽的目光沉重地垂了下去。
“二审开庭的当天早上,我们接到了通知——她在看守所自杀了。”
“我们立刻要求检查遗体。但看守所始终在拖延,直到首都方面的某位大人物发了话,我们才在近24小时之后再次看到了她。”
白杨又露出了笑容,但这一次,没有任何温度。
“看守所说,是自杀。”
“我就好奇了,一个人的臂骨、胫骨被敲断,手上十片指甲有七片受外力脱离,中切牙、侧切牙与尖牙几乎全部脱离,24根肋骨中10根断折,然后他们告诉我这是自杀?!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平复下去自己的情绪。过了数年之后,即便是简单地提起,她依然会愤怒到无法自已,“根据诉讼法,被告人死亡的情况下,案件将终止审理。最后,我们的奔走就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而在此之后,司法系统就真的按照被告人畏罪自杀走完了流程,除了看守人员受到了个不痛不痒的处分,没有任何人为这个女孩的死付出任何代价。”
“而自始至终她做错了什么?”
“要说错,只有一件事她错了。”林鹤萱低沉着声音接过了话头,“那就是生为同化者,却生在人类的世界。”
“但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更令人难过的是,我们没有自己的世界。”白杨叹息道。
“后来你的律师老板没有再做些什么吗?”洛天羽追问道。
“我们的作用只能发挥在法庭上。当事人都没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白杨摇摇头,“我和黎老师第二天就启程回了海都。在飞机上她说,法律是因阶级而异的,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在规则的限制里寻求机会,而对方倚仗着关系与特权,随时可以掀翻这张摇晃的桌子。我们收集到的每一个证据,每一丝在法庭上翻盘的希望,都是为那个可怜的姑娘脖子上勒上的一圈绞索。”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你刚才说我们没有自己的世界,这点我不同意。”林鹤萱这么说着,目光从大厅中谈笑风生的人们身上掠过,“我们有的。只是它现在还很弱小,不得不躲藏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
“但它总有一天会成长起来。当足够多的同胞团结到它的旗下,拥有了足够的武装时,一切就不一样了。”
洛天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仿佛有着燃烧的熔岩,流动不息。
“你们准备与人类开战吗?就像在新列宁格勒那样?”他眉头微皱,十分认真地问道。
“如果可以和平解决,谁都不想诉诸暴力。但我们的诉求是与人类平权,最终必然上升到要求自己的领土,自己的独立主权国家。你认为人类会仁慈地放弃手头上最好用的奴隶,自己再捡起武器和工具吗?”林鹤萱冷笑了一声,“不可能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没了我们,全世界将有55%的体力劳动岗位立即失效,近40%基层作战部队瘫痪。而这,对高度体系化的人类社会将是致命的一击。”
“假设没有原种生物的威胁,而且人类也愿意大发慈悲放我们自由,自己挺一挺也能度过这个阵痛期……但是战争的阴影始终都在,而人类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体系出现致命的漏洞。毕竟,这是种族存亡的战争。”白杨道。
“所以我们一定会走向战争,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一种。”林鹤萱叹了口气,“毕竟,我们的诉求是会动摇他们社会运行根基的存在,不将这一不稳定因素消灭,他们是睡不了安稳觉的。”
正说着,不远处的桌上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歌声。洛天羽看了过去,只见一位斯拉夫人的警备队员正用俄语给那边的少年们唱着一首歌,
“军队和工厂的人类,
用贪婪的欲望强迫我们工作。
除了掠夺别人的劳动,
他们还做过些什么?
在这帮人的保险柜里,
放的是我们创造的果实。
从剥削者的手里,
我们必将讨回血债。”
“人类用谎言来欺骗我们,
我们要联合向压迫者开战!
让同胞们在军队里罢工,
停止镇压离开暴力机器!
如果他们坚持护卫敌人,
让我们英勇牺牲,
他们将会知道我们的子弹,
会射向我们自己的手足。”
“我们将屹立于大地之上,
建立自己的国家!
为了种族的自由与平等,
与一切迫害斗争到底!
旧的秩序已经逐渐腐朽,
总有倒塌的一天!
而我们将迈向新的世界,
沐浴新人类的荣光!”
洛天羽安静地望着那边,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在听到这歌词时激动振奋的表情。
“新人类是什么?我觉得这并不是指的同化者。”洛天羽看着林鹤萱认真地问道。
林鹤萱沉吟了一会,对着外面偏了偏头,“这个我们出去说吧。”
“正好,我去看看那几个孩子的状况。”白杨见状便自己起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