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日,再一次被请宴。
宋康春心中明白,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这些地头蛇了。此次,必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不过,这些事情,他既然敢做,就自然想到了可能的后果,就不怕任何人拿出来做文章。
宴是肯定要赴的,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依旧没有将随身的那个姑娘带着。而是和前一次一样,独自赴宴。
约定时间,约定地点。
既然是伍端平请客,自然选在的依旧是上一次的酒楼。
宋康春报了名字,被伙计请到雅间,雅间内,等待他的却并不是伍端平,而是他更不想见到的冯镗。
冯镗正坐在窗口喝茶,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了满面寒霜的宋康春。
“宋大人。”冯镗站起身来,朝伙计摆摆手,继而对宋康春说:“伍大人被些事情绊住了,处理一下,随后就到。宋大人,请先坐吧。”
宋康春虽然不待见冯镗,但并不会因为有冯镗在,就失约于人,他皱了皱眉头,在桌边距离冯镗比较远的一端坐了下来。
冯镗好似没有一点儿被人厌烦了的觉悟,见宋康春坐得远了些,就自己凑上前来,坐在他旁边。似是随口发问,“宋大人,喝茶吗?”
宋康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边小几上的茶壶。
冯镗笑笑,“宋大人身份清贵,草民自然不敢让您喝残茶。伙计,把我带来的那包茶叶拿上来,再烧壶水。”
这话一吩咐下去,没片刻工夫,伙计就小跑着进来送了冯镗要的东西。
冯镗打开包着茶叶的小纸包,顿时有清雅的香气透鼻。一片片茶叶,形展缘翘,叶质柔软,色泽铁青透翠,一看就知道是好茶叶。
冯镗一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纸包,对宋康春说:“这茶,泡着有讲究,一定要用白瓷盖碗,旁的不行。另外,这水啊!也得是好水!煮至初沸。”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极为熟练的手法提起壶,用沸水汤杯。随后,取了一小撮茶叶,放在盖碗中。
热水注入盖碗,大概四分之一的位置。他端起盖碗,轻轻摇动,茶香顿时四溢。连宋康春也不禁被茶香吸引,凝神看去。
醒茶之后,才是正式的冲泡。单边注水,水声轻响,别有一番滋味。
冯镗把茶推到宋康春手边,抬手请他,“宋大人,尝尝草民这茶如何?”
文人大多风雅,琴棋书画诗酒茶,皆为韵事。宋康春即便再看不惯冯镗,也不会拿如此之好的茶出气。他小心地端起盖碗来,闻香、品味,一通极能体现他书香世家的品茶流程下来,才点点头说:“不错,当真是好茶。”
冯镗说:“那可不?当然是好茶了!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您是风雅的人,喜欢的雅趣多。草民呢,只有这么一点儿小小的癖好。平生最羡慕的,莫过于是你们文人雅士品茶之时的那种悠然自得。那诗里头怎么说来着?焚香除妄念,冰心去凡尘。玉壶养太和,清宫迎佳人。甘露润莲心,凤凰三点头。碧玉沉清江,观音捧玉瓶。春波展旗枪,慧心悟茶香。淡中品致味,自斟乐无穷。”
宋康春听了他的话,也不禁侧目,“没想到,你这种俗人,也有这种雅趣?”
这话七分揶揄不假,却也有三分刮目相待是真。冯镗笑笑,假作没有听懂他话里面的揶揄之意。他说:“俗不俗,看人,也看别的。”
“哦?”宋康春听他的话,便只觉得眼皮一跳,“此话何解?”
冯镗说:“宋大人可知,这茶,是草民何处所得?”
宋康春道:“自然不知。”
冯镗手里把玩着重新系好的茶叶包,解释说:“是会稽知县伍端平伍大人,他送给草民的。”
宋康春脸色一沉,终于意识到不对。
冯镗自顾自的说:“您又知道,这茶,值多少价钱吗?”
宋康春冷着脸,没有说话。
冯镗不以为意,把茶叶包推到宋康春的手边,依旧是自问自答的说:“听说,这一小包茶,值一张人皮……”
宋康春被火烫了一般,猛然从位子上窜起来。
冯镗扭头看着他说:“这一杯茶,大概值杖刑七十。无论是喝一口,还是喝一杯,都是杖刑……七十!”
宋康春看向冯镗的目光满满都是惊怒之色,手指着冯镗,半晌,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不知多少时间,门帘一挑,伍端平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几不可查的冲冯镗浅笑了一下,他转头拉着宋康春坐下来。
伍端平把宋康春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一边坐下来,一边说:“宋大人!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下官做东,本不该延误,劳大人久等了。伙计!赶快上菜!”他扬声吩咐了这么一句,随后问道:“对了,两位刚刚说什么呢?”
宋康春没有说话。
冯镗解释说:“跟宋大人开个玩笑而已!许是草民不会说话,又得罪了宋大人了。”
伍端平刻意露出责怪的神色,对冯镗说:“你啊!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跟来!若不是府尊大人让我安排你在会稽玩儿玩儿,你以为本官有这个闲工夫哄你玩儿吗?没个轻重的!宋大人是京中来的御史,极为方正的人,你怎么也能跟他开起玩笑?还不快赔礼?”
冯镗从善如流,站起身来,端起那杯盖碗茶,双手朝着宋康春递过去,“宋大人,是草民不会说话,您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嘛,别跟草民一般见识?”
伍端平从旁打圆场,“是啊,宋大人!不就是个玩笑嘛,您就算不看下官,也看府尊大人的面子,别跟他计较了。”
宋康春终究不能拂了伍端平的面子,极为别扭的把那盏茶接到手中,却到底气不过,用力将茶盏蹲在桌上。
冯镗低声嘀咕,“这茶盏也值七八十杖的。”
“闭嘴!”伍端平抢在宋康春发作之前喝止了冯镗,对他打个眼色,示意他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