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人,冯镗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挨个过堂。
每个人从屋里出去的时候,神情都有所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都会下意识地朝李淮的方向看一眼,目光怯怯的,带着众多难以言表的情绪,让人无法忽视。
冉清流被冯镗留在了外头,视线范围内,并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留下话柄。
李淮静静地站在原处,一动未动。可胸腔内的心脏,却跳得越来越慌。
终于,最后一个人走出了屋子,紧随其后,冯镗脚步飞快地越过前面的人,带起的风险些把本来走在前面的锦衣卫吓得撞到墙上。眨眼间,冯镗已经窜到李淮面前,不待李淮来得及收敛他那试探的目光,便飞起一脚踹在李淮的腰腹部,把人直接踹飞出去,跌落在院子里。
冯镗脸色冷肃,连冉清流都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没有来得及上前阻拦。冯镗目光一转,瞥到旁边的长条板凳,抡起来朝着墙上猛砸了一下,板凳当即寿终正寝,他拎着断裂下来的凳子腿,朝着李淮快步走过去,抡起来劈头盖脸的打,从头到尾死咬着牙关,一句话都没有。
冉清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前去,好劝歹劝从冯镗手中半哄半夺下了那根‘凶器’,所有目瞪口呆的锦衣卫才松了口气。他们真是被吓得够呛,只以为冯镗今天教训李淮要见血呢!
李淮被打得不轻,蜷缩着身子,满面痛苦,半天爬不起来。
冯镗目光狠厉,抬手指着他说:“把他给我关起来!再出岔子,你们个个别想好活!”
周遭的锦衣卫都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哪敢再多言多语?几个人扑上前,架起来李淮直接拖走。冯镗看着众人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冉清流扔下凳子腿,跟着他进屋。
眼看着他坐到桌边,连忙给他倒水,殷勤地端到手边,“小师叔,您喝口水,消消气嘛。李小旗也不是故意放走人的,您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别跟他生气了。”
冯镗接过水杯,却没有喝,闭目沉思片刻,问冉清流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
冉清流说:“大概是您盯住他看好唐迹,他把人给看丢了?”
冯镗嗤笑一声,“清流啊,你记着。做锦衣卫这行的,用人,没有能力,可以培养。学得慢,可以多交几次。实在是学不会,也总有强项,可以量才使用。不怕他贪,不怕他懒,不怕他耍小聪明,不怕他五毒俱全,越是有弱点的人,才越是容易控制得住。但是,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被他咬了一口,就绝对不能再给他第二次张嘴的机会。”
冉清流听着冯镗的话,吃惊地问,“您不是早就知道李淮有问题了吗?”
冯镗说:“我知道他是毛骧的人,但如果能够为我所用,我不是不能容他。怪就怪他跟我耍这种小聪明!想讨好毛骧?我就让他看看,毛骧保得住他,还是保不住他。”
冉清流说:“您是说,唐迹跑了,是他放的?小师叔,那些人可能也只是一面之词,您不能不听他解释就定罪啊!”
冯镗笑笑,“没人出卖他。”
冉清流更惊讶了,“既然没有人说是他做的,那就更不应该是他的问题了!”
冯镗却摇摇头,“这些人,若不是得了谁的吩咐,答案怎么可能这么统一?我是软硬兼施,怎么吓唬都吓唬不出来一个不同的答案,那更说明了其中有鬼!”
“可是,您打他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冉清流终于提到了他认为最关键的问题。
冯镗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对他说:“我的目的不是让他悔改!也不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我没有那么生气,也不是一定要打他一顿来出这口气!我打他,除了告诉他我的不满之外,更是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中间出了内鬼。有人供出了李淮的所作所为,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他们这么团结一致,我没办法管理。只有他们互相看不对眼,互相存在一定的不信任,才能为我所用。这些东西,你慢慢学!将来也是要替我做事的,你总这样可不行。”
冉清流低下头,不知道心中在琢磨什么。
冯镗用手叩了叩桌面,对他说:“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接下来我恐怕要有麻烦了。我先安排人把你和宋姑娘送出绍兴……”
“我不走!”冉清流梗着脖子反对。
冯镗轻飘飘瞥他一眼,就让他重新低下了头,看了他半晌,冯镗说:“这事儿你不许跟我犟!你在这儿,我束手束脚,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顾及你!之前带你出来,是怕你一个人留在锦衣卫要吃亏。现在看来,呆在我身边也不安全。我派人送你回苏州待两天,等到我这边事情了了,再把你接回来。”
“不行!”
冉清流少有的在冯镗表示了明确意向的时候这么硬气的提出反对意见,他可是知道冯镗的性格的。有他在,冯镗的确会束手束脚,但是,却也正因为有他在,冯镗不会让自己真的陷于险境,因为他明白,他如果不安全了,冉清流不可能安全得了。如果冉清流按照他的意思离开这里,冯镗没了顾及,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但是,冯镗如果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情,别说冉清流了,就算是道衍都拦不住!即便他再不愿意,可还是被冯镗安排了关枭,派可靠的人,将他和宋筱晓一块儿趁着天光未亮,秘密的送出了城。
了无牵挂的冯镗一下子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好半天才觉出有点儿冷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关上窗户。
自己去净手焚香,走回桌边,给自己占了一卦。
下艮上坎,卦名为“蹇”。冯镗看着卦象,淡淡地笑了。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象征着:刀尖上的机遇,艰险之中藏着的好运气。
冯镗骨子里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并非是一味的冒险。没有意义的自我牺牲是要不得的,冯镗喜欢的,从来都是万事俱备之后的‘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