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商贾衣装,立于门内,深邃的眸子里透出坚定毅然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头后,脸色更加决绝了。
尽管此刻他手里握着长枪,但仍难以掩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书卷气息。
那壮汉看了叶玄良久之后,轻蔑一笑,沉声说道:“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活着进洛阳城!”
叶玄心中一紧,针锋相对的看着面前的壮汉,没有避让分毫。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汉子绝对不是在吓唬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缩。
叶玄手里攥紧了长枪,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一笑,道:“多谢恩公提醒,富贵险中求,就算不可能,在下也愿意一闯!”
汉子眼神犀利,将叶玄举止的异常都看在眼中,然而当他看见那双毅然决然的目光后,也终究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追究。
随即他轻轻一笑,绕过叶玄,走进屋内,同时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这几日,城内的肃甄部正大肆搜捕洛阳城周边的流亡晋民,盘查十分严厉,你若现在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叶玄听出壮汉话中有话,目光移向对方,踌躇一番后,拱手施礼道:“还请恩公指点晚辈!”
那汉子在火堆旁坐定后,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看了一眼立于身旁的伊娄林,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叶玄看了许久。
叶玄被那锋利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见对方半晌没有答话,心中焦急,便欲转身而去。
可就在他动脚而行的时候,那浑厚的嗓音却又再度响起:“避过这几日,我有办法帮你入城,但也仅限于如此!”
“恕晚辈冒昧,在下亟需入城,不知恩公现在可能助我?”
叶玄对于这壮汉的话持怀疑态度,但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加害于他。
因为终究还是眼前这三人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位男子似乎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商贾身份,只是不当面挑破而已。
那壮汉的目光直视着叶玄,俨然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便道:“你若不信,可自行去查探一番,你的马匹就在外面!”
叶玄不再多说,转身去往屋外,他若不自己确认一番,心中不会踏实,而此时,身后却又传来了话语声:“等等!”
叶玄转过头来,却只见一个包裹向自己飞来,叶玄稳稳接在手中,听对方接着道:“如果想活命,就穿上它!你这身衣物太过显眼,还没靠近洛阳,可能就已葬生在肃甄部的屠刀之下了!”
叶玄接过包裹,展开后,拿出其中的一套窄袖鲜卑服,心中惑然而又有些愤懑,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再施一礼后,道:“多谢恩公助我!”
“换好了再出去,我不想惹额外的麻烦!”壮汉一口流利的洛阳音,叮嘱正欲急着出门的叶玄,同时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伊娄林和是连谷来,言外之意明确。
是连谷来点点头,领着脸色泛起微红的伊娄林进了里屋。
而叶玄自然也明白壮汉此举的意思,脱下身上的右衽白衫,换上勉强贴身的箭袖左衽鲜卑服,随后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再向对方行一礼后,穿着一身胡衣胡裤,解开发髻,披散着一头黑而密的长发,出门而去。
胡人是没有束发习惯的。
叶玄走过屋前的木制走廊,又踏下阶梯,往下望了自己身上的胡服一眼,又转身来,这才看清了这栋木质屋舍的全貌:
整个房邸落于山脚,因势而建,高高的厅堂前是一道不长的木制走廊,两侧则是数间厢房和闲房,房前一方院落,左右各有一颗槐树,另外还有一簇不大的青竹矗立其间,想必是建房之前就在此地的。
小院的右侧可能是柴屋,显得有些幽暗,而左侧远处,则是马厩,自己的马就被安置在此。
若不是已然了解屋主人的身份,叶玄还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哪位隐士或普通小地主的居所,但等叶玄牵着马,出了小院后,便很快又认清了这一错觉的荒唐。
除去这一座木质宅邸,映入叶玄眼帘的,全是一座座毡顶毛皮的棚帐,依着低矮的山势依次排开,错落有致,又能看出些许讲究,几乎都围绕在这座木质房邸四周,也使得原本在中原地带并无异样的那座木房小院格外显眼。
而在最外层,还有粗木桩入地面形成的栅栏,几乎将整个部落团团围入了其中,形成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寨子。
对眼前这一番塞外草原似的景象,叶玄心中有所撼动,但他仍然记挂着洛阳城内的事,在稍有平复后,牵着马,从众多棚帐中慢慢穿过,向着前方的那一座山丘走去。
此时,他还分不清自己的确切位置,但上了那座山丘的顶部,或许能辨认出洛阳的方向来。
虽然叶玄现在穿着胡服胡裤,而且还披散着头发,但从伊娄部的人群中走过时,却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些目光中,倒没有感觉到敌意,这也让叶玄放心了不少,但众人眼神中的诧异和疑惑还是让他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自己这身装扮在鲜卑部落中,已经是很普通了,伊娄部也不像羯奴和匈奴那样,白肤褐眼黄须,族民和晋人比较像,基本都是黑眼黑发黄皮肤,可为何自己还会这样惹眼?
若刚出发便被识破,那他又怎能活着进洛阳城?
但洛阳,非去不可!
叶玄加快了脚步,那黑如墨画般的眉目和冷若冰霜的神情,以及他身后随风而起的长发,却在不知不觉间又引来了更多人的目光,待出了棚帐区域,叶玄心情忐忑的一个翻身,利落的上马,扬鞭而去。
而原本围在叶玄身后的众多伊娄部的族民,顿时间由安静变得喧闹,对着叶玄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开来。
叶玄对于这些,全然不知,他停马于山丘之顶,极目北望,想要尽快辨别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洛阳的方向,但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却渐渐听闻身后有单薄的马蹄声传来。
叶玄回头望去,只见一匹枣色骏马载着一位绝美飘逸的少女踏雪疾行而来,那少女着一身红色左衽雪裙,外套白色雪袍,一双眸子水灵有神,黑色长发随风起舞,粉嫩的玉手紧握着缰绳,英姿飒爽而又不失灵韵之美。
“你来为何?”见伊娄林从身后追来,叶玄心中自然诧异,随声问道。
伊娄林在叶玄身旁勒住缰绳,清丽狭长的秀眉轻轻一挑,笑着讥讽道:“我素来听闻晋人以礼传家,你就是这样和于你有恩的恩人说话的吗?”
叶玄斜瞪了身旁的少女一眼,一时无话,随即拱手行礼,换了客气的语调,问道:“不知恩人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伊娄林似乎仍有些不满,并不看叶玄,只是道:“我兄长担心你被肃甄部抓了去,从而连累了我伊娄部!”
叶玄不解,问道:“何来连累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