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尾的羽翼划破夜空,摩擦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嗖嗖”的低鸣,并最终插入地面的土中戛然而止,亦或是刺入某个战士的躯体,换来一声惨烈的呻吟,落下马去。
敌人的箭越来越密了,叶凌也知道,己方已经完全进入了敌军弓箭的射程范围,但这也意味着,两军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
虽然身后的叶家军将士也在不停的向着敌军引弓射箭,但兵力上的劣势使得他们完全被压制住了。
“突破阵型!!!”
叶凌伏在马背上,扯着嗓子疾声大吼道,他不敢直起身子,因为他知道,如果直起身,可能他连这句命令都说不出口便已然被一支箭射穿而落马。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叶家军的精骑,彼此的指挥和配合也已是相当的默契了,就在他下命令的同时,两侧的士兵已经驾马向中央靠拢了。
仅仅三个呼吸的时间,数百轻骑都集合到了叶凌的后方,原本横向的阵型也即刻变成了一个纵向的狭长楔型,从高空俯瞰下来,就如一柄锋利的剑刃,直直向着敌群刺去。
而这柄剑刃的最前端,正是手持长剑的叶凌。
“遮马眼!”
胡寇已经就在眼前,面对敌方这压倒性的优势,叶凌一声令下,同时扯出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战马的眼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保证战马在冲向敌群的时候,不会被对面那密密麻麻的铁蹄和明晃晃的刀刃吓到转向。
“锵锵锵……”
刹那间短兵相接,叶凌在冲入敌阵的瞬间直起身来,猛一挥剑,砍杀一名敌军后即刻又伏下身子,在躲过一击后再次起身杀敌。
两军相搏,刀剑相接的声音即刻响彻整个夜空,铁蹄和落马的士兵卷起地上的尘土一片,而飞洒的鲜血却又立马盖住了扬起的尘埃,落在地上,在四处乱闪的火光映照下,只能看到一滩黑色的痕迹。
不知砍杀多少敌军后,叶凌环顾四周,似乎才发现自己已深陷重围之中了。
不过幸运的是,借着火光,叶凌知道手下的众将士都还在自己身边,尚没有被割裂开来。
这都是他最信任的叶家军将士,只要还能拎成一股,他就能再杀出去。
远处秋山方向的火光已经有些黯淡了,映照着夜空由原本的亮黄变成了昏黄,而在火光中被风卷起的烟尘也越来越浓厚,东方的天空已经有一丝白意了。
似乎,天就要亮了。
叶凌带领着手下的将士在敌群中四处冲杀,身手高强的府卫利无极也一直护在他身边,一边斩杀围来的敌军,一边还不忘提醒身后的将士别散开。
只不过,叶凌可以感觉到,往这边围过来的胡贼士兵似乎越来越多了,杀了一茬还有一茬。
他不知道此时是该振奋还是该胆颤。
振奋的是,东方已出现曙光,想必秋山巫山之战就快要了结了。
而胆颤的是,自己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栽倒于马下,胡骑的包围却越来越严密,突围变得更加困难了。
叶凌喘着粗气,脸上满是血迹,身上的铠甲也满是刻痕与缺口,在接连砍杀十余名胡骑后,体力仿佛有些支持不住了,他的年纪毕竟有些大了。
然而此刻放眼望去,在东方微白的天空下,除了能看到遮云蔽日的胡人战旗和林立的长戟弯刀外,别无他物。
“形势不妙啊——”
纵横沙场二十余年,这样的战况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在心里也只是古井无波的这样叹息了一句。
而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敌群中的黑暗里穿出,向着叶凌飞射而来。
利无极眼疾手快,一剑挥出,将箭矢斩断在地,然而还没等二人松一口气,另一支箭羽已从另一个方向飞射而来。
叶凌下意识的一个侧身,想要躲过去,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箭头直接洞穿铠甲,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肩,在一阵撕裂的疼痛后,叶凌能感觉到一股暖暖的血流慢慢浸透了自己的内衫,沿着肩膀淌了下来。
因为这一箭,他的身子也一下失去了平衡,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主公!!!”
利无极大惊失色,一跃下马,斩杀一名冲自己而来的敌将后,就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其实叶凌并无大碍,他跌下马后就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很利索的躲开了几次致命的攻击,只是左肩上的伤处依旧疼得厉害,让他整个左手臂都有些动弹不得。
利无极及时赶到,将叶凌扶起后一扫长剑,击退了围向二人身边的胡寇。
“主公,你没事吧!”
“无碍!”
混乱之中,叶凌的战盔已经掉落了,在透着曙光的夜色下,泛着花白的发髻散乱,满头的汗水与血迹,喘着粗气冲利无极摆了摆手。
还剩下的叶家军将士在叶凌落马后,也纷纷往这边聚拢过来,并很快围着他结成了一个方圆数丈的防御阵型。
叶凌看向防御圈外围密密麻麻的胡骑,又看了看紧紧护在自己身边的几名府卫亲随,咬紧牙关后一把拔出了自己左肩的箭矢,扔到了地上。
“王蒙和无易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叶凌将长剑插入土中,一边扯下一片衣角一边问身旁的府卫道。
“禀主公,胡贼好像都围到这边来了,常公和王都尉正向这边过来!”
“好,现在天已经亮了,等他们过来就一举突围!”
“卑职领命!”
不错,天确实已经亮了,整个战役的安排也是在天亮之前各部自行撤至江夏境内,可照此时的境地来看,有些难。
然而就在叶凌一筹莫展之时,嘈杂的胡人喊叫声中,他仿佛听到了隐隐盖过一切的喊杀声。
那的确是“杀——”的声音,是一声极其低沉而有力的怒吼,是一种万马嘶鸣都无法盖过的声音,而且在战场的飞沙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战局仿佛在忽然之间发生了改变,千余晋国铁骑如同天降,一下子便冲破了胡寇的包围,向着叶凌所在的地方一路砍杀过去。
为首的大汉手持长戟,身着安字营将官铠甲,飞驰着战马,下颚杂乱的胡须托着长相豪放的五官,不是王蒙又是何人!
而在他身旁的便是叶常,原来他们两部已合为一股了,在叶凌一部吸引了大批胡兵的时候,绕过战场后又迅速折了回来。
叶常和王蒙率兵一路冲杀,转眼已到叶凌跟前,但两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而叶凌也知道,如果不一鼓作气冲过去,所有人都将被敌军再次合围。
叶凌身边的防御圈在叶常驾马杀过来时,迅速的打开一道缺口,然后又在第一时间合上了。
“哥!抓住我手!”
叶常驾着马飞快驰向地上倚靠着剑身的叶凌,同时大喊着俯下身去,伸出了左手。
而叶凌也绝不含糊,在战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时,一下子就抓住叶常的左手,一个翻身,便上了叶常的战马。
防御圈即刻散去,众叶家军将士在府卫利无极等人的率领下开始突围,而载着叶凌和叶常二人的战马也在王蒙的开路下,这才得以冲破重围,向着江夏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东方的地平线已然能看到光芒了,西方夜空中的星辰也越来越黯淡,最后慢慢隐于由蓝变白的天空下。
王蒙和叶常带着刚从敌阵中突围而出的叶凌和手下数千将士,一路马不停蹄的向着江夏飞驰,身后尘土飞扬,敌军就在后方紧追不舍。
叶凌顾不得左肩的伤口,偶尔还会回头看一眼身后敌军的战旗,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不知何时起,当他再转头看向前方时,却恍然见到,在洒满金色光芒的大地上空,竟已经飘起了五营军的旌旗。
那繁密的旌旗沿着地平线一字排开,两侧望不到边际,位列中央的,是奎字营的绿色战旗,而两侧则分别是白色的林字营旌旗和金色的安字营旗帜。
黎明的阳光透过地平线,将战旗和五营军将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煞有一种钢铁长城般的壮阔气势。
在大军的最中央,有辅国大将军安书文和左右使,最前方那位骑在高马上的紫衣长者,赫然便是越王司马徽。
而此刻叶凌再回头看时,后方的敌军也渐渐停下了马步,不敢再深追了。
叶常回头见罢,喘着气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不追了?狗兔崽子们!!!”
身后敌军飞扬的尘土渐渐停息下来,但面对五营军的三营大军,这群胡骑却并没有立即勒马回逃,而是停下来在远处观望等候着。
叶常放战马回到安字营军阵之中时,叶凌这才发现,安字营所有将士身上铠甲仍然满是血迹,金色战袍也有些狼狈。
看样子,他们也只能算是尚且缓了口气而已,应该是秋山之战刚刚结束,还没回营便同越王和奎字营一同在此处候着了吧。
但叶凌心中清楚,越王在此处亲率三营大军等候的,想必不是自己手下的数千将士,而是另有其人!
果不其然,随着天色渐明,南阳城而来的隆隆马蹄声也顷刻如潮水般袭来,踏动着大地随之震动不已。
如洪流般的鲜卑战旗在远处涌动着,在越发明亮的阳光下,黑压压的一片黑甲大军声势浩大,盖过群山遍野,激起漫天的飞尘,向着五营军而来,最终于追兵的所在处停了下来,不再向前。
双方十余万大军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彼此对峙着,战场上除了能听到呼啸风声和战旗的掀动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朝阳越升越高,已经完全脱离了地平线,江夏方向是五营军的三营大军,密密麻麻沿着无垠的大地一字排开,中央是越王司马徽和左右使。
而在他们对面,则是肃甄鲜卑的数万大军,从空中看下,就如黑色的帘幕般盖过了数座山丘。
立于最前方的是一个已过中年的鲜卑将军。
他一身黑色铁甲,手持长戟,一尺来长的胡须杂乱无章,卷曲透着棕色的长发随意绑于脑后,高高的额头,深深的眼眶,灰黄色的眼眸中就仿佛有一种鹰的犀利,鼻梁奇高,带有“鹰钩”,一张嘴也完全被盖在了茂密的胡须之下,一看便是一副异域样貌。
那老将立于风中,瞪视着五营军,杀气腾腾,想必就是南阳守将达奚流了。
两军之间隔着有数里空地,但对峙半个时辰左右,那老将才最后看了一眼五营军密密的旌旗和难以望及两端的将士,紧皱着眉头一扯缰绳,带着数万大军踩着漫天的黄尘,又井然有序的往南阳城方向退去了。
而司马徽见敌将已经撤军,也没有再战的意思,接着下达了撤退命令。
在贯耳的金锣声中,安字营、林字营和奎字营保持着后撤阵型,向着江夏城而回。
就这样,双方十余万大军对峙半个时辰,不发一言,不放一箭,最后各自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