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致于云车上,已经看到了城西的滚滚浓烟,知道此刻祖顾和林潇云已经和敌人的援军交上手了,尽管他也下达了速战速决的战令,但他没有想到,鲜卑的援军还是来了。
城墙下,一个头戴铁面的鲜卑将军,手持长枪,领着身后仅有的百余骑兵,毫无迟疑,径直杀向了这边的数万五营军步卒。
虽然外围的将士分开一部来阻拦,但那名主将舞动长枪,策马飞驰,竟一路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兰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部从城墙西而来的鲜卑骑兵,在那名铁面之将的率领下一点点突破防御圈,杀入圈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令兰致感到诧异万分,难以想象。
此刻,因为安书武、房奎和叶凌的围剿冲杀,包围圈内里面早已乱做一团,双方将士彼此交错,混乱厮杀。
而那名刚刚冲进包围圈内的铁面之将,竟完全不分敌友!
挥动着手里的铜柄黑缨枪,仍旧是不断的一路杀伐,就算是鲜卑骑兵,只要挡在他面前,亦会被他毫不留情的劈成两截。
兰致见此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由得猛咽两口口水,手心开始渗出汗来,久经沙场的他此刻竟也有一丝恐惧浮上心头。
“疯子!简直是疯子!”兰致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但对于那名铁面之将的无情屠杀,他亦无能为力,只能干眼看着对方一路向着包围圈中央的鲜卑骑兵领军冲杀而去。
根本没有人能阻拦的住,那名铁面之将已经冲杀到了胡寇领军身前,而后,那领军老将用一声几乎整个战场都能听清的鲜卑语奋臂高呼了一句,虽然兰致无法听懂,但他知道,此刻,战局已变。
因为,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残余鲜卑骑兵,在这一声高呼下,纷纷随着领军老将和那名无所可挡的铁面之将,杀向洛阳城门的方向。
而此刻,又有百余鲜卑铁骑从城墙以西疾驰而来,紧随其后的,却是闪着紫色寒光的紫泰剑和林潇云麾下的数十白袍骑兵。
本就经历了一场险恶大战的五营军步卒,此时已经没有了余力再去阻拦这样一位本就所向披靡的铁面之将,在这最后一波猛烈的骑兵冲锋下,洛阳城门前的防线即刻崩溃,包围圈内残余的数千骑兵也顷刻而出,向着洛阳城内涌去。
与此同时,那百余从城西而来的鲜卑骑兵,也与铁面之将汇合了,林潇云见罢,自知身后兵力实在有限,再加上城墙上的肃甄仪,也已经开始指挥守军,掩护城墙下的骑兵撤退了,如此,便只得勒住马,没再深追。
兰致于云车上看着大批大批涌入城内的鲜卑骑兵,和那名停马立于城门下铁面之将,咬着牙,狠狠一拳捶在了木质护栏上,眼神中写满了恨意与不甘,良久后,才切齿厉声道:“鸣金收兵!”
金锣刺耳的声音响起,还在与敌方援军拼死搏杀的祖顾等人,也知道了情况不妙,想必再战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只会徒增伤亡。
于是,便同覃南和邵为领着剩余的骑兵步卒渐渐脱离了战场,撤向了城南。
各营众将听闻金锣长鸣,也只能含恨望着已经涌入城内的剩余鲜卑骑兵,无奈的捶胸顿足,无力长叹。
他们想追杀入城内,但是,他们也都清楚,经过这样一场大战,五营军所有将士都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而对方有刚刚开到的两万援军,再耗下去,己方无疑会蒙受更大的损失。
于是,在渐斜的昏黄残阳中,五营军开始有序后撤,各营都渐渐撤回了甫丘和曲邑两地,独留下洛阳城南的数以万计的忠魂遗骨,和无数胡寇将士以及马匹的尸骸层叠交错,横尸于这片已被血流染成墨红的苍凉大地之上,经受日渐萧瑟的秋风肆虐。
战场的打扫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方才结束,五营军将士共搬运回万余烈士遗骨。
点点星空下,在洛阳城南的一处小丘,叶凌看着那些最终被掩埋于层土之下的五营军将士骸骨,心里似吊着千斤一般沉重,有些喘不过来气。
人群中,不知谁开了口,打破了原有的寂静,用颤抖嘶哑的嗓音高声唱道: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起初,声音孤寂,高阔辽远,在孤月独悬的夜空中飘荡,异常凄婉,慢慢的,跟着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歌声中夹杂着抽泣声和哭嚎声,渐渐漫过了整个小丘,也漫过了所有人的心头。
叶凌低声唱着,他不知道这些烈士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大了,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此刻,这群为国赴难的壮士们,都已长眠于此,长眠在了华夏中原——这片故国故土之地,而这首《战城南》,或许是自己唯一能告慰他们的方式。
而这场洛阳城下的大战也终于落下了帷幕,五营军以伤亡一万八千余人的代价,歼灭洛阳肃甄部守军骑兵近万,步卒一万三千有余,那数千重骑也被围杀大半,元气大伤,想必再难形成气候,这倒是令所有人心中好受了一些。
但尽管如此,众将心中仍有不甘,如若不是后来赶到的那名铁面之将,今日可悉数尽灭鲜卑骑兵,破城也会不在话下,但即便是祖顾,也不得不承认,那名铁面之将,掩藏于其面具之后的,仿佛是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一般。
夜,在众人的叹息和不甘之语中悄然来临,伴随着所有将士从疲劳的一天中脱离而出,进入梦乡,整个甫丘和曲邑也都沉静了下来,变得分外祥和,却有些显得和如今的局势格格不入。
祖顾也回到营帐之中,渐渐从战场的杀戮之中冷静了下来,此时再细细回忆起今日战场上和那名铁面之将的厮杀,不知不觉间竟有一股寒意袭来,让他浑身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六剑之力,凡人都难有抗衡之力,古往今来,自己听说过的能与六剑之“仕”相抗衡的,也没有几人,而那些自然都是一些名留青史的英雄名将,亦或是一些舍生取义的绝顶死士。
但今日,与自己交手的这位铁面之将,竟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和自己打了个不分上下,想到此处,他都不由得脊骨发凉,心生忌惮。
而对方的底细,自己更是无从得知,那娴熟的枪法是从何习得?那铁面之下又是怎样一副容颜?上战场厮杀,又为何要戴上假面?是为了遮掩什么?还是怕人看出破绽?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一个的冒出,令祖顾不禁微微皱着的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只得一把抽出木案之上的赤炼剑,置于身前,细细端详了良久。
看着火红的剑刃,祖顾却又好似慢慢豁然了一般,嘴角不禁微微笑了笑,这才舒展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赤炼啊赤炼!看来我们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呢!”
而在曲邑的林字营主将营帐中,林潇云亦是难以入眠,虽然经历了一整天的搏杀,但有一件事他仍然放不下,辗转反侧几番之后,这才忽然坐起身,不再犹豫,对外大呼道:“来人!叫纪廉来见我!”
营帐外卫兵道一声“遵命”,便即刻向着偏将营飞奔而去。
片刻后,邵为急速跑到了林潇云营帐之内,神色紧张,但能看出也是相当劳累,甚至睡歪了的铠甲都没来得及扶正。
林潇云见邵为进帐,直言道:“你给我挑几名身手了得的士兵!有一件事要去办了!”
邵为听罢,虽然心中有一丝疑虑,但没多问,直接抱拳行一礼后,便又急急的出了营帐。
过了不多久,邵为重新掀开帘幕,走进主将营,随同他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衣着铠甲整齐的士兵,进帐后,列于一排,直直站在了林潇云身前。
林潇云依次看了看三人,道:“现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三人听罢,即刻半膝而跪,抱拳行礼,却听林潇云接着道:“到洛阳城南门,将挂于城门正上方的那具晋人尸骸放下,带回来!”
三人听完,都惊住了,面面相觑,一时竟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林潇云见状,只得再问一句:“都听明白了吗?”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声道“明白”,便起身退了出去。
而邵为自然也因为林潇云的这一任务而疑惑不解,待三人出去后方才开口问道:“林将军,此是何意?”
林潇云长叹口气,这才缓缓席地坐在了主将位之上,慢慢向邵为讲清了缘由。
之后,两人便一直侯在主将营中,等候消息,但三更之后,兵士们回来复命时,却让林潇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林潇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急急的起了身,再次质问了一遍,而身旁的邵为也顿时怔在那,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
“报将军!我们三个到城门下的时候,那具骸骨已经不在了,我们确认过,挂尸首的绳子还在,但骸骨,已经不在了!”其中一名士兵,半跪在地,再次向林潇云报告了一遍。
林潇云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又跌坐在主将位上,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疑惑不解,良久之后,才十分费力的道一句:“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