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甄然看着来势汹汹的祖顾,右脚稍稍后退一步,视线下移,最后停在了对方腰间的火红剑鞘上,稍有迟疑,才淡然一笑,道:“将军乃六剑之‘仕’,晚辈一凡子武夫岂能相敌?当日洛阳城下,不过是侥幸才未被将军所伤,又何谈一决胜负?况且,今日时宜,舞刀动枪也有失体面,望将军见谅!”
说完,肃甄然还不忘恭敬地向祖顾抱拳回礼,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平淡无常、理所当然,但在一旁的序右使,却盯着肃甄然那后退一步的右脚,沉思了良久。
司马徽仍然在思忖着手里帛书上的内容,不慌不忙,亦不言语,也不知是对方的赔付条例不够诚意,还是想要故意留出时间。
而叶凌的注意力,则一直停留在那墨执军士的身上,但碍于序右使对肃甄然的打探,迟迟没有开口,待到祖顾的请求被婉拒,叶凌才望着那黑甲军士,嗟叹一声,道:“没想到,墨执之‘仕’竟沦落至如此地步,实在是有辱于叶家列祖列宗啊!”
或许是心中有所背负,又或许是惧于叶凌那审判般的眼神,墨执军士显得有些惶然,抱拳行礼后,似有顾盼的道:“如今晋室衰颓,中原沉沦,礼乐崩坏,以致天下大争,生灵涂炭,凡凡众人,自有身不由己之时,叔公就权当人各有志吧!”
“叔公?你为何叫我叔公?”叶凌听闻对方一席话,顿时发觉其中异样,惊疑的问道。
对方也明显吃了一惊,一时怔在那,就好像说错话一般,但短暂的停顿后,神色即恢复了正常,接着道:“既是前辈,又是叶家人,晚辈自该称呼一声叔公!”
叶凌听罢,似乎明白般的点点头,才又长叹一口气,道:“身不由己也好,人各有志也罢,只是别做伤天害理之事,问心无愧就好!”
“谨遵叔公教诲!”墨执军士再度恭敬行礼。
叶凌不知道对方是真听进了自己的规劝,还是逢场作态而已,但他知道的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因而,也便将视线移向一旁,不再言语。
司马徽慢慢合上帛书,肯定的点点头,客套道:“辛苦王子了!贵部何时撤出洛阳城?”
“十日之内!”肃甄然语气中肯的答道。
“为何要如此之久?”序右使听闻,眉头一皱,不满的质问道。
“人数众多,事物庞杂,还望越王见谅!”肃甄然并不看序右使,只是拱手对着司马徽行礼解释道。
“五日!”司马徽不理会对方的理由,直言道:“五日内贵部若仍不归还洛阳城,我军便武力破城!”
司马徽语气坚决,字字浑厚,不再给对方任何讲条件的余地。
肃甄然见罢,也只得咬咬牙,忍气吞声道:“如此,便依越王之意!”
说罢,转过身去,回到仪车旁,陪同肃甄言雪向着众人行过告别礼后,便上了战马,领着仪车,向驿馆方向而回了。
而左右使也出于礼节,领着众将,对慢慢远去的仪队,作礼告别。
鲜卑人的仪队回了一趟驿馆,做了简单的休息后,随即便向城外开去,而序右使作为使臣,礼送对方出城也是邦交之仪的一部分。
和来时并无异样,仍旧是一架仪车,十余辆无棚马车,百余名护卫,和墨执、肃甄然二人。
只不过,来时的马车上有数箱财物,此刻留在了南阳城内,走时就只剩下了几个不大的精致木箱,想来应该是一行人的衣物行囊一类的,序右使出于对肃甄言雪的礼重,自然也不会再提核查一事。
肃甄然也重新戴上了铁面,策马持枪,紧紧贴在仪车一侧,不快不慢的比肩而行。
城楼上,叶凌、祖顾和林潇云伫立在微凉的秋风中,看着那一列仪仗出了城门,一路向北,渐行渐远。
而在城门外两里之地时,肃甄然却突然勒住了战马,回过身来,从远处遥望着南阳城。
此刻的城楼上,三人亦与他相对而望,最后,还是在墨执军士的提醒下,才调转马头,重新追上仪队,向着北方而去。
“对于肃甄然,祖将军有何看法?”
林潇云听闻了序右使对肃甄然的评价,自然也想知道祖顾的想法,毕竟,他是唯一和肃甄然交手过的人。
“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
祖顾望着北方,仪队远去的方向,说出这样一句话后,便深深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之后,才恍然明白一般,惊呼一声,道:“没错!是气场!气场不对!”
林潇云和叶凌两人同时望向恍然大悟的祖顾,惊诧疑惑,但听他接着道:“行事可以磨砺,谈吞可以伪装,气度可以培养,但一个人的气场一旦形成,无论在何等场合,都是不会再改变的!”
祖顾终于知晓了对方身上的那丝不协调,而让他想起的,正是刚才肃甄然在城墙下与之对视的那一种气场,但想到此处,他也开始不安起来,接着道:
“也就是说,与我方和谈的这个肃甄然,和当日洛阳城下的铁面之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林潇云听闻,顿觉心中沉沉一击,但仍有不甘的问道:“祖将军此话当真?”
“我祖顾看人就从没错过!”
祖顾一句自夸,但此时听来,却更像是一种警示。
然而,还没等林潇云完全反应过来,却只见一名白袍士卒飞奔登上城墙,大步跑到三人身前,喘着粗气道:“林将军,刘建!刘建找到了!”
和谈刚刚结束,便出现如此多的变故,林潇云不敢耽误,紧步随着那兵士向城内一处旧屋而去。
刘建正是林潇云昨夜派往驿馆的精锐密探,肃甄部的人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打晕,浑身捆绑,扔到了城东的一幢破旧小屋内,直到此刻,才被安字营将士发现。
匆匆赶到时,一旁的士卒正在为他松绑,而刘建见林潇云到来,原本有些懵然疲乏的神情顿时变得慌张焦虑起来,疾声高呼道:“将军!和谈有诈!和谈有诈!胡寇不可轻信啊!”
“详实说来!”林潇云脸色沉峻,命令的口吻道。
“一百三十四人!鲜卑人这次一共来了一百三十四人!不是一百三十三人!”
此话出口,林潇云顿时惊疑,仔细又在心中重新盘算一番:一百名步卒卫士,三十名轻骑,肃甄然和肃甄言雪,再加上墨执军士,的确是一百三十三人。
而刘建却称肃甄部来了一百三十四人,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和刚才祖顾所言,简直不谋而合,那没露面的一个人,定是真正的铁面之将,或是真正的肃甄然!
“还有什么?”林潇云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但眼下,弄清具体情形,才是当务之急。
“对方武艺高强,我刚刚发现人数上的异常,便被察觉了!原以为能够脱身,可谁曾料三招之下,在下竟毫无还手之机,于是就......”
刘建没能再说出有用的情报,尽管如此,事情已经变得相当棘手,林潇云大步跨上战马,向着主帅宅邸疾驰而去。
当林潇云将这一切呈报给司马徽和左右使时,三人无不是一脸错愕、满腹惊疑,在各自思考良久后,序右使才开口道:
“臣只是察觉到那肃甄然的异常之举,还真是未曾料到对方竟有如此谋划,看来,着实是被瞒骗了一道!”
“如此说来,此番和谈签署的协约,不过是废纸一张?”兰左使有些不安的问道。
“不全是,有肃甄王印加覆,亦有肃甄言雪佐证,当是还有些效力!且看五日后肃甄部于洛阳有何行动吧!”序右使微微摇头,解释道。
“可关山隘还有我方布局,肃甄言雪能否安然回洛阳城,还不得知!”林潇云提醒序右使道。
“关山隘的局,就随它去吧,此番较量,我方已经处于被动,暂且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不知越王有何谋划?”序右使看向司马徽,拱手问道。
“五日,五日.......”司马徽正坐于上宾位,眉头紧皱,嘴里念念有词,在听闻序右使的疑问后,又思忖良久,方开口道:“这五日内,加强甫丘和曲邑两地的防务,并时时查探洛阳敌军的动向,不得有任何松懈!还有,和谈一事,绝对保密,肃甄部退军的消息,也要严加控制!”
司马徽站起身来,走至厅堂中央,仍在思考当中,到兰左使身前,才又道:“江左一带,不能再有所迟疑了,司马旭的登基大典也在近日,洛阳城交接之后,即日南下建康,此事还劳烦兰左使速速筹备!”
“臣遵命!”兰左使拱手接令。
“至于易丞,你现在火速赶往曲邑,亲自督促防务,以备不时之患!其他各营,本王也会即刻通知!”司马徽停在了厅堂正门前,望着门外上方阴云密布的一片天,又淡然轻叹一声,缓声道:“要变天了!我们得早作准备!”
林潇云也不敢迟疑,接令后,即刻大步出了厅堂,领着邵为,策马出城,向着曲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