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寺人侍女的簇拥下,身宽体胖的司马旭着一身玄黑龙衮服,头顶冠一尊珠玉金冕,摇着雍然的步伐,跨过正殿的侧门,向着众人而来。
叶凌虽说之前见过吴王司马旭,但毕竟时隔已久,且以前从没有特别注意过,也更没想到,从前远离中原的一个区区郡王,竟成了当今圣上,因而,直到此刻,叶凌抬起头来,方才是完全记清了对方的容颜。
司马旭年过五旬,不算高大,但到了发福的年纪,也是长得腰肥肚圆,撑起宽大的龙袍礼服,倒是显出了几分王者的威仪和风度,下颚留一撮半尺长的泛白胡须,圆圆的脸遮档在帝冕的九五珠帘之后,堆满横肉,虽然皮肤有些干涩松弛,但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并不算深刻,红光满面,似是有些肥头大耳的模样,一看便是整日养尊处优之人。
小小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凌人的傲气扫视了一眼大殿内的众人,然后,在司马徽身上稍稍停留后,轻蔑的笑了笑,随即移开视线,望向了正上宾处的至尊之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两名年轻侍女托着龙衮礼服长长的尾摆,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而在司马旭身旁,则是一位粉黛敷面的中年妇人,着大红华丽饰凤礼服,头戴金钗凤冠,坠珠饰玉,显尽奢华。
虽然年岁已在她脸上留下的浅浅的眼角纹,但仍没抹去那份由内而外的尊贵气息,反倒增添了一份雍容与和蔼,藏于宽袖之内的双手,合于身前,此刻正高昂着头,伴在司马旭身边,迈着雅步,一同走入大殿。
另一边的侧后方,是一位较为年轻的女子,容颜娇艳妩媚,着一身素白华服,以银丝纹绣百鸟图,头戴玉钗,饰琉璃翡翠,同样双手合于身前,但却低首垂目,步伐细微谨慎,随在司马旭身后,姿态有些低下的进入众人视野之中。
后方还有数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和小辈,想必也是司马旭的嫔妃和子嗣,一大队人浩浩荡荡的从侧殿陆续进入大殿。
随后,在太史令迎领下,司马旭轻轻推开内侍,再整理一番仪容,独自一人,绕过半圈,从正面阶梯登上金玉屏风前的高台,而其余众人则一一整齐排在大殿内,形成两方几乎对称的行伍。
左侧的最前方,是长沙王司马稷,右侧一方的领头,则是越王司马徽,而两人中间,那方三层高台上,则是当今圣上,司马旭。
“吉时已到!登基大典,始!”
太史令端正站姿,鼓足丹田之气,对着整个大殿,高呼一声。
话音刚落,殿中所有人整理衣冠,双膝跪地,挺身抬首,双臂平伸于前,合拱手作揖,行跪拜之礼,齐声高呼道:
“恭贺吾皇!吾皇万年!大晋万年!!!”
“礼乐,起!!!”
太史令又一声高呼,随即便从大殿一侧传来沉甸甸的编钟闷响,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丝竹、笙竽、琴瑟、锣鼓也齐齐响起,共同编织成一首气度雄浑的曲乐。
在这支曲乐中,高台上身着龙袍的司马旭也迈开步伐,从正面阶梯拾级而下,携起王后的手,一起沿着大殿众王族公卿中央的那条宽道,向着正门外走去。
而殿内众人也在司马旭走过自己身旁后,再起身来,跟在新皇之后,一同向着殿外而去。
跨过一道明亮的门槛,众人着履而立,从大殿正门,沿着阶梯向下,俯视着整个广场。
“百官朝见!!!”
太史令嘹亮的嗓音未落,便只见广场上黑压压一片的百官纷纷面向大殿,齐齐而跪,同时,响彻整个王宫上空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吾皇万年!大晋万年!!!”
林潇云和兰左使二人自然也不意外,只是,兰左使并非武将,因此,需行跪拜之礼,而林潇云只需单膝跪地,并执剑在手,行礼即可。
司马旭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脸,但很快又散去,回归到庄严肃穆的神情,随即,平伸出右手,故意压低嗓音,使其听上去尽可能的浑厚威严,开口道:“众爱卿平身!”
一番道谢之声后,广场上的百官陆续起身,同时也很自觉的分立在两侧,将那数百阶的石梯夹在中间,垂手等候下一个环节。
“祭告宗庙!始!!!”
随着这一声响起,众多寺人从大殿侧后方急速抬来一尊铜鼎和一方长长的高高木案,接着便是端着木盘的宫女陆陆续续上前来,将手里的各色祭品摆上席案。
一切就绪,司马旭上前一步,亲手点燃三炷香,捏在手中,接着,躬身下拜,三巡过后,由宦者令接过,插入铜鼎的香灰之内。
随后,司马旭又接过太史令呈上的祭词,双手展开,整肃衣冠,提着嗓音高声宣读道:
“悠悠华夏,曷其有极?繁繁九州,曷其有尽?社稷河山,独撑一隅,贼胡肆虐,天下岌岌!先帝众卿,呕心沥血,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厦宇之将倾,奈何天命难违,地患无赦,伤累万民,无佑苍生!恨胡夷喧腾,九鼎失窃,中原沉沦,宗庙尽毁......”
祭词前半阙,措辞凄婉,情感真挚悲悯,可经由司马旭口中念出,却语调平平,生硬无比,使得广场上的侨姓公卿听闻,竟心中无丝毫波澜,甚至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心有不满,而江南的众公族,因为事不关己,也不自觉的在那冗长的祭词宣读声中,以袖掩面,打起了哈欠。
“朕起于江左,蒙众方归心,承兮大统,于此敢昭告于黄帝轩辕氏:仰惟圣神,为苍穹立志,为万民立安,为千秋开平,朕必躬自深行,上下求索,伏祈于皇天后土,永护华夏衣冠礼乐,待来日胡虏清靖,四海河清,朕虽九死,而犹未悔......”
尽管后半阙词风急转,慷慨激昂,词中感情也变得悲壮向上,但司马旭的低沉语调依然没有丝毫起伏,以至于让人听来庸散疲惫、毫无斗志,且沉闷压抑。
纵使是心中有所不满,有所沉寂,但明面上,所有公卿也只有垂首恭听,就连无奈摇头,也只是一些狂放之士可能有的举动。
尽管百官群中气氛的变化,不过像一缕烟雾般转瞬即逝,但仍旧被细致入微的兰左使灵敏的捕捉到了,他对司马旭的祭词嗤之以鼻,而对萦绕在众士卿心中的那丝幽念,却抱以微微一笑。
漫长的等候中,繁琐的祭祖仪式终于结束,铜鼎和席案并没有被撤下,而是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依照礼制,今日夜幕降临前,鼎内的香火不能熄灭,因而,之后还会时常有寺人续香。
司马旭绕过铜鼎和祭祀席案,来到最前方,傲然俯视台下百官士卿,这也意味着,下一个环节开始了......
“承天子剑!!!”
太史令的这一声呼喊出口,场上多数士卿都不禁神情一怔,随即之后,便是面面相觑,在低声耳语中讨论开来。
而司马徽和叶凌两人也是难以相信的互视一眼,兰左使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之情,但随即归于平静,又变得更加深邃了,林潇云深深皱起了眉,顺着人群,回望来时的宫门方向。
却见两队一十二名身着玄铁黑甲,头戴白翎战盔的禁军将士,持枪佩剑,步调整齐的穿过涵洞,护送着中央一位衣着华贵的皇子进入广场之内。
那名皇子神情恭谨,步伐稳健,双手庄重的捧着一方长四尺,宽半尺的镀金檀木匣,其上镶宝石,纹金龙,富丽而高贵,彰显不凡。
而如此阵势与礼节,众公卿也自然清楚了盒中宝物与那皇子的身份。
玄铁甲士一直护送到达第二层筑台,最后,衣着华贵的少年只身一人上了最后一层筑台,停在了司马旭身前,双膝跪地,奉上镀金木匣。
在万众瞩目中,司马旭打开了木匣,双手呈出一把遍体金光的宝剑。
剑长三尺九寸,金光闪耀,柄长九寸,纯金打造,精雕一飞龙,盘旋其上,剑身长三尺,藏于饰有条金龙的笔直剑鞘之内,少有人见其真容。
“贞护为金,雷霆作獠!”
林潇云和叶凌虽然相隔甚远,但在看见那把非同一般的宝剑后,却几乎同时在心中默念道:“这便是天子剑——金獠!”
“出则日月尽,收则天下平!”
关于六剑的传说,江湖上本就相闻甚少,而关于金獠,则更是只有传承六剑的几大家族方能得知一二。
但对于这把剑,当今世上却无人见识过其真正实力,因为有史以来,仅两人能真正掌控它,四百年前,冠军侯霍去病魂留疆场后,便再无人能真正使出金獠之刃。
与其它六剑不同的是,金獠的传承并不会局限于家族血脉,而是唯“强”是尊,当年的汉武大帝也正是知晓这一点,才抱着尝试的心态,将仅作有象征意义的此剑赐予霍去病,于是方有了扩土千里、封狼居胥的丰功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