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金獠长久无主,且造工精致,气度奢华,因此,才一直作为汉室皇权的象征,以“天子剑”之名代代传承,经由曹魏,最终至司马家族手中,这便是“汉之金獠”的由来。
而至于那位奉承金獠,登上宝殿的华贵少年,正当是司马旭的嫡长子,又可以说,是将来的储君。
在众人的一片哑然和注视下,司马旭将金獠剑高高举过头顶,随后,手腕施力,在金属摩擦的清脆声响中,慢慢拖出了剑鞘之中闪着金光并覆有菱形纹格的剑刃,露出剑身上方纹绣的四个银白金文:“瑰氏于赵”。
司马旭见状,微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到了期待的神情,他并不知晓这四个字是何意义,他只需知晓这是皇权的象征,是天下的执掌,便够了。
司马旭高举金獠,剑锋直指苍天,金色的剑刃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反射着阳光耀眼无比,刺得司马徽有些睁不开眼。
而此时,王燮和柳湛领着身后公卿纷纷双膝跪下,疾声高呼:
“皇上万年!大晋万年!!!”
在这一干人等的带领下,场下所有人见势,也纷纷整衣而跪,随之高呼道:“吾皇万年!大晋万年!!!”
司马徽见状,稍有迟疑后,也不得不随着叶凌,躬身跪下,附和着众人高呼口号。
兰左使一掸衣袖,看着高台上阔步举剑的司马旭,微微轻蔑的一笑,也随之下拜高呼。
在一波接一波的呼喊声之后,大典也随之进入了下一步。
“百官封赐!”
这是一个沧桑遒劲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一听便知此话并非出自太史令之口,众人抬眼望去,却是发须尽白的王燮,手持玄黑龙纹帛书,傲然立于司马旭身旁,高声宣读着。
“世子僚承颖王,公子让承楚王,公子许承段王,公子昇承齐王......”先是司马旭的子嗣分别就封,然后才是:“长沙王稷擢升端亲王,封荆州之地,赐九牢之礼,领左丞相之职,为百官尊;越王徽升誉亲王,加赐九牢之礼,统益州巴蜀之地......”
司马徽听闻,稍感意外之后,却着实是自觉好笑,双手不由紧紧抓了一下朝服的宽袖,心中暗骂道:徒有名而无实,明升暗降,此等小把戏,也要拿来糊弄百官!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荆州早已是五营军的天下,如今却封长沙王于荆州之地,是想再上演一次亲王之争,好让他司马旭坐收渔利?
王燮仍然在继续诵读着:
“侍中王燮,官拜太宰,进位右丞相,总领中书监,赐南冈侯爵,封地百里,邑千户,太常周言,官拜太傅,统辖百官之制,都护柳湛,官拜太尉,掌京师禁军......梁县公叶凌,加进梁郡公爵......镇南安书文,晋封骠骑大将军,加赐荆北郡公爵,封地百里,食邑千户,中都护安书武,升征北大将军......桥都亭侯兰咎,进封沥县侯,官拜中书令......”
整个册封名单十分繁多,而五营军众将也都在册封名单之内,且多有晋升,但这其中唯一不可思议的,便是兰左使的处境变化。
加爵两级,更是从无官无职,直接升至从三品中书令!
本朝的官制和前朝已经有所不同:左相居高位,常由皇族宗室的亲王担任,主管宗庙祭祀和朝议礼制,实际上是一个闲职,而右相总领尚书台和中书省,才是朝廷政务的主要掌舵者。
尚书台以尚书令为首官,下置尚书郎二人,携左右丞,总揽朝堂政务,管理百官奏表谏文,各项政务经右丞相汇总,再呈递到圣案之上。
而中书省则置中书监为首官,下设中书令,携从四品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各两名,以左右区分。中书省主掌赞诏命,记会时事,典作文书,颇受圣眷,自后汉以来,就有“凤凰池”的美称在外。
因此,本朝自武帝以来,中书监一职就常由司徒兼任,例如此次司马旭所任命的中书监,便是司徒谢荃。
原则上,中书省的诸多政务有两条途径可以上达天听,一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汇总和奏章,通过尚书台,经由右相整理挑选后,呈到皇上的案头,二是那些机要大事,则由中书监直接进宫面圣,想皇上禀报。
但就目前司马徽所知道的情况,谢荃是无论大小事务,都会交由王燮主持,所以,如今的中书省和尚书台,几乎是同一个衙门。
与中书省和尚书台平级而置的,还有门下省,以侍中为长官,设有散骑常侍和黄门侍郎等职,虽然官职不显,但因其多为天子近臣,常代表皇上与公卿辩论朝政。
尚书台下,设有六曹——户曹、礼曹、兵曹、刑曹、工曹和吏曹,各曹以长吏为首官,下携左右侍郎各二人,员外郎二人。(注:晋代官制实际上是处在一个过渡期,对笔者来说实在是有些复杂的混乱,还是在三省六部制的基础上改一改吧,大家都比较熟悉,反正是架空的,嘻嘻......)
而六曹长吏与中书令,虽然都是从三品的官职,但其地位却是天差地别,远远不能相比的。
此刻,在众朝臣或羡慕或嫉恨或玩味的眼光中,兰咎却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他明白,这种非同寻常的晋升,只怕其中别有居心。
更况且,五营军中众将虽多有升迁,却无不是官职爵位的变化而已,实权并无消长。
但中书令不同,与尚书令、尚书郎和侍中一样,是可以直接左右朝堂政务的职位,其影响和权势都不容小觑。
如今这样的一个职位却被许给了兰咎——一个越王阵营里的骨干人物,这的确不得不令众人顿感惊疑和讶然,就连司马徽和林潇云二人,在苦苦思索后,也仍不能弄清对方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何。
不过,他们二人心中却和兰咎一样,也腾升出一种不祥之感来。
王燮沙哑的声音停歇,双手有些颤巍巍的合上帛书,在谒者令的搀扶下,跪拜在司马旭身前,双手奉上帛书,并高呼一句:“谢陛下恩典!”
随即,众人也跟随在王燮之后,再度匍匐,行跪拜叩谢之礼:
“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年!大晋万年!!!”
百官起身,太史令再度上前,提着嗓音,高喊一声:
“击鼓铭志!!!”
叶凌作为前朝老臣,并没有在先帝登基之时,见此礼数,是故,不由望向了伫立一旁的太宰王燮,而王燮也报以友善一笑,伸手示意,让他拭目以待。
叶凌见罢,也便明白了:这一环节或许是王燮的主意,后来加上的吧。
但见宫门处,一辆极为尊贵繁华的仪车在匹同色骏马的牵引下,踏着悠然一致的步伐,在兵士的开路下,一直行驶至广场台阶下。
司马旭腰佩金獠剑,迈开步伐,领着身后王族公卿,一步一步的踏下高长的石阶,最后,在宦者令的搀扶下,登上仪车。
仪车仅有一镶金棚盖,周遭并无帘幕掩饰,而司马旭则亲自操持辔绳,俯视着文武百官,一挥鞭,驾车向着宫墙城楼方向而去。
在百官瞩目下,司马旭登上城墙,来到最高处的望阁。
而此处已有十数名禁军将士严密护卫,并摆设了一面诺大的牛皮军鼓。
侍立宦官随即奉上两根包有朱红锦布的鼓杵,司马旭两手接过后,开始舞动双臂,挥动着鼓杵向鼓面上狠狠砸去。
“咚咚——咚咚——咚咚——”
诺大的鼓面震颤着,有力的鼓声响彻整个建康城,也撼动着场下所有人的心灵。
“伐诛贼胡,复我河山!!!”
司马旭稍有停歇,振臂高呼一声,随即便又开始挥舞手里的鼓杵,敲打着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越加急凑和厚重。
而在司马旭的那一声高呼后,宫城内的数千禁军将士,开始纷纷响应,持枪举戈,异口同声的呐喊高呼:“伐诛贼胡,复我河山!伐诛贼胡,复我河山!伐诛贼胡,复我河山......”
宫城内,呼喊声气势如虹,盖天蔽地,也使得朝臣也群情激昂,热血澎湃。
而在司马徽和兰咎眼中看来,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们二人对司马旭另眼相看的举动,但,这同时也是两人深深忌惮王燮的开始......
此刻,建康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寻常酒肆里,一方席案前,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正举酒畅饮,身后端正立着两个家臣模样的壮汉,身材魁梧健硕,满脸凶戾之气。
他虽然身着华服,却是左衽,披散的长发也使得周遭无人敢轻易靠近,脸上是近乎于享受的神情,可双眼却散发着冰寒的目光,在听闻那响彻全城的鼓声后,他停下了手里的酒樽,半眯着醉眼,望向二楼窗外,冷冷一笑,叹然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听闻鼓声,与《邶风》中,似有不同啊,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声音随即低沉阴冷,接着道:“我慕容阁此番南行,又为何处城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