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屋子里面已经被弄脏了,而且搞得乱七八糟,王钧索性就让人移了一个席案到院子里去了。
“老七,你去看看这房子里还有没有什么菜肴,弄一点过来,酒也是,要干净的!”
王钧一挥手,吩咐了一个下人去准备酒菜,然后又命府卫在院子中燃起了两堆篝火,俨然是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
等府卫们摆好蒲席后,王钧在席案前坐了下来,然后对叶玄伸了伸手,道:“坐坐吧,反正现在城门关了,回不去,咱们就在这里坐着等亮吧!”
“燕恒怎有资格与公子同席呢?”
“不要假客套了!”王钧笑着看了他一眼后,道:“这里就你我二人,而且,你也够资格坐这个席位!”
“好吧!”叶玄不再推辞,行了一礼后,道:“那燕恒便失礼了!”
两堆篝火的光亮将整个院子都照得如同白昼,三月晚春的夜晚原本还有一些凉意的,但在这篝火下,也让人觉察不到什么了。
叶玄坐下后就一直没有话,而王钧也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长剑,场面一度有些冷清。
直到准备酒材老七将烤羊肉和果酒端上席案后,王钧才放下手里的宝剑,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叶玄跟前。
“在下并不饮酒,公子见谅!”
“黄梅酒,尝尝吧!”王钧着,一口喝下杯子中的酒,然后看向叶玄,似笑非笑的道:“妹的没错,你这人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此话怎讲?”
“借刀杀人,李代桃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今晚上这一步棋可真是高明!”
“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叶玄着,摇头笑了笑后,接着道:“燕恒只是想借公子的势力,保全自己而已,又或者,是狐假虎威更贴切一些!”
“哈哈哈,狐假虎威?”王钧大笑了三声,道:“也对,你的确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但本公子可不是那头没有脑子的老虎!”
“那是自然!”叶玄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王钧用匕首扎起一块羊肉,放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吧,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哪些消息?”
“既然我都出手了,还这样装傻充愣,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王钧擦了擦嘴,把那柄匕首递到叶玄面前,示意他吃一块羊肉,但眼神中却又有一些别的东西。
叶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接过匕首,似开玩笑的道:“王钧公子一定要我吗?保持一些神秘感,岂不是更好?”
“神秘感?”王钧脸上的笑意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按住叶玄正切羊肉的手臂后,探过头来,压低了嗓音道:“就是因为太有神秘感了,我才想知道这些!”
叶玄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王钧,轻轻一笑,道:“柳家庄园内的事情,我是因为替语洛姑娘查她弟弟的下落,才无意间查出来的!”
“哦?是吗?”王钧显然不相信这个回答,眉头渐渐挑了起来。
“王钧公子不相信也没办法,因为这件事确实有些巧合!”
“巧合?什么意思?”
“燕某刚来建康的时候,因为一些琐事得罪了城里的虎行镖局,还差点吃了官司,不过也因为那件事情认识了一些虎行镖局内的人。”叶玄见王钧点零头,便又接着道:“后来在查访语洛姑娘弟弟的下落时,无极无意间在赌场中认出了一个虎行镖局的头目,跟着他才一直查到柳家庄园去的,当然,一开始我们也只是怀疑,直到前些日子我亲自去了一趟后,才确定了!”
叶玄的这些都是实话,只不过隐去了许多细节和暗地里的真实目的,所以王钧听来,根本就没有半点不合理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王钧听了,又稍稍想了片刻后,半信半疑的点零头后,又道:“那周县尉的事情,你又该作何解释呢?”
“王钧公子的是燕某为何会让舅父唐孚……带着周县尉直接去东郊这件事吧?“
“不然呢?”王钧的眼神冷了下来,而后又问道:“你究竟还知道一些什么?”
“燕某还能知道些什么呢?燕某只知道打蛇打三寸,若不能将柳旭一击毙命,将来受到反噬的,一定是我自己!”叶玄看着王钧,神情认真的答道:“上次郭成在舞花苑闹事的时候,周县尉那般护着唐家,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吧?”
“还有呢?”王钧重新拿起了那柄匕首,在手里把玩着,目光从叶玄身上移到了席案旁的篝火之上。
叶玄知道王钧这个动作的意思,平和的笑了笑后,道:“还有,燕某不傻,上次在贵府的时候,便就知道了柳氏与段王的关系,另外,景王出自周皇后膝下,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若连这一点都不懂得利用,我燕恒又拿什么与柳旭斗呢?”
王钧看向叶玄,一字一句的道:“景王与段王的关系一向和睦,兄友弟恭,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叶玄摇了摇头,道:“下攘攘,皆为利往,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皇权面前,父子、兄弟、亲情、友情,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王钧愣了许久后,重新回味了一遍这句话,终于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敢出这样的狂乱之言,你燕恒果然够资格坐在本公子的对面,来,这一杯酒,你一定得喝!”
叶玄这次没有推辞,轻轻一笑,举杯与王钧一起,一饮而尽。
“痛快!”王钧喝完酒后,一擦嘴角,眼睛盯着叶玄,闪闪发亮道:“如何?既然今这事本公子已经出手帮你抗下了,你也该入我文远侯府效力了吧!”
叶玄将杯子放下后,又提起酒壶,给两人都斟满了酒,轻舒一口气后,意味深长的看着王钧道:“公子不觉得,下棋的时候,暗子往往要比明子更好用吗?”
王钧听闻,眼中光芒更亮了,再度打量了叶玄一番后,连连摇头叹息:“燕恒呐燕恒,你这般才能却只能是一介行商,实在是可惜呀!可惜!若你为士家子弟,能出仕为官,将来必定拜将入相!”
“王钧公子高看燕某了,燕某只想平平安安一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好!”
王钧听叶玄这么,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提身份一事了,端起酒杯大声道:“来!喝酒!你我之间,日后便以朋友相称,而无主客之别!”
叶玄笑道:“燕某刚刚还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王钧公子就要与燕某以朋友相称,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王钧听了,也是一阵大笑,道:“你与我之间,能有何利益冲突?还怕你为我文远侯府办事,我不给你饷钱?”
叶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一仰头,喝干了杯子中酸酸涩涩的黄梅酒后,在心中暗道:“但愿日后我俩不会有利益的冲突吧……”
而此刻的西城,五户巷口处刚刚传来动静,就立马迎上来了一大群人,打着火把,簇拥在背着唐辰儿的六德身边,疾疾的朝着唐家大院跑去。
唐家的大门到现在仍然大开着,唐母亲自等在门廊下,此刻见到有人回来,再顾不得主家的威严,连忙快步跑了下来,亲自扶住了气喘吁吁的六德。
“辰儿,辰儿?”唐母一连叫了两声没见唐辰儿应她,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六德,这是怎么回事,辰儿她到底怎么样了?”
“主母放心,辰儿娘子只是……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受伤!”六德心翼翼的放下唐辰儿,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
“晕过去了?”
“嗯,被吓晕过去了!”
唐母听闻,又检查一遍,确定唐辰儿真的没有受伤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转头冲身后的唐誉吩咐道:“唐誉,你还愣在那干什么,赶紧过来背辰儿到房里面去!”
“嗯?好!”唐誉差点没反应过来,跑下阶梯,从六德手里接过唐辰儿,背在身后,又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了院门,径直往东院而去。
六德也终于舒了口气,一手撑着腰背靠墙壁坐了下来,一边喘气一边使劲的用衣摆给自己扇扇子,脸上全是汗珠。
从梁泽湖到唐家至少有十里路,他愣是背着唐辰儿一路连夜跑了回来,半刻不停,也确实累坏了。
确定唐誉把唐辰儿背进东院后,唐母回头便问六德道:“你们是怎么进城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巧碰着周县尉和老爷他们出城,守将放行,我们才能进来的!”六德先是回答了唐母的问题,才又接过另一个唐家下容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那老爷人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回来?”
六德擦了擦嘴,回道:“老爷周县尉那边缺不了他,见辰儿娘子没事,他就让我们赶紧先回来了!”
唐母听闻,点零头,随即见怡儿仍然木讷的站在那,没人照应,于是又叫来几个丫鬟,把她也送到东院去了。
“哎!”唐母轻轻叹了口气,对六德挥了挥手后,道:“好了好了,你也辛苦了,赶紧下去休息吧,这是赏你的,其他人明去找账房领赏!”
唐母着,取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递给六德。
六德大喜过望,连连起身拜谢。
“世轩他……是不是真的被扣留在那了?”唐母原本都快走进院门了,可还是觉得要确认一下的好。
六德听了这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答道:“没有,燕郎君他……燕郎君他……”
见六德这么结结巴巴,唐母顿时心中一沉,忐忑的问道:“他怎么样了?”
“的也不清楚……”六德有些惶然的摇了摇头,道:“燕郎君没让的们靠近梁泽湖,是他一个人过去把辰儿娘子和怡儿救出来的……然后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让的们先把人给送回来了!”
“什么事情要处理?”
“他没。”
“那些匪寇呢?他们有没有对他怎么样?”
“的们没有看见匪寇。”六德着,停了停后,才有些不确信的答道:“的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匪寇……应该都被燕郎君给杀了!”
唐母听闻,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冲六德挥了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的告退。”
六德拱了拱手,便和那几个一同去往梁泽湖的唐家下人往侧门那边去了。
唐母进了大门,原本是径直朝着东院去的,可当她看见守在西院月亮门处的莫澜后,忽然停下了脚步,走到她面前笑了笑后,安慰道:“你早点休息吧,世轩没事,晚一点就回来了!”
莫澜抿着嘴唇点零头,目送唐母的背影消失在东院后,又看向已经紧紧闭上的唐家大门,眼中慢慢的又噙出了泪水。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性子为什么就随了母亲,乖巧听话,但也很胆卑微,若是能随了父亲该有多好。
从练一身功夫,这样,在今这样的情况下,她就不必一个人在这里被人护着傻傻的等了,她可以不用给郎添麻烦,可以跟着郎一起去救辰儿娘子,甚至还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保护郎……
还可以为郎做很多很多事,而不是每次都只能被他站在前面,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莫澜终归没有回去休息,她在房间中点燃疗烛后,就坐在叶玄往常坐的那个蒲席上,一直这样静静的等着。
西院里,莫澜燃着灯烛等叶玄,东院里,唐母也和唐家的诸多下人们一起守在唐辰儿身边。
今夜,整个唐家都无人入眠。
唐母在给唐辰儿擦洗了脸上的血迹后,就一直守在卧榻旁,直到明时分,才看见唐辰儿紧闭的眼眸微微动了动。
“辰儿?辰儿?”
唐母又惊又喜,轻轻叫了两声后,唐辰儿的手指也跟着动了两下,随即她慢慢睁开眼睛,一阵迷迷糊糊过后,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纱帐与烛台,当然还有一直守在近处的亲人。
“太好了,辰儿,你醒了,太好了!”
唐母紧紧握着唐辰儿的手,眼眶中满是泪花,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事情终于平安过去了。
“娘……我这是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娘在这呢!回家了,一切都过去了!”
听到这话,又感受到手心里的温暖,唐辰儿顿时鼻尖一酸,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一边哭一边道:“我还以为再也回不来了,我还以为一切都完了……娘!”
唐母一下子抱住唐辰儿,不停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在这,娘在这……别怕,没事了,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事了!”
唐辰儿将母亲抱的紧紧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颗滚落到脚边的人头,还有四处喷洒的鲜血……
虽然她从性子就强势,长大后也跟着唐孚见识了不少商场上的明争暗斗,但她终归还是一个弱女子,何曾见过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而且就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那名匪寇死后残留在眼中的恐惧与绝望……
过了许久,唐辰儿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了一些,唐母紧紧握着她那双仍旧冰冷发抖的手,陪在身边一直安慰着她,当然也没再问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把她吓成了这样。
“娘,燕表兄呢?”唐辰儿冷静下来,环视了一圈守在房间里的人后,却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不禁有些急了,抓紧母亲的手,又问道:“燕表兄人呢……娘,燕表兄他没事吧?”
唐母见唐辰儿这般焦急,于是连忙对身边的丫鬟呵责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世轩回来了没!”
丫鬟应了一声后,快步退出房间往西院那边跑去了。
“怎么回事?”唐辰儿听到母亲的话,呆呆的愣了一下后,眼泪又很快淌了出来,声音颤抖的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燕表兄他没有回来?出什么事了……他还没有回来吗?”
“嗯。”唐母无奈的点零头,又赶紧解释道:“六德他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就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应该没事的,放心吧。”
唐辰儿想起那个在火光中为了自己放下长剑的身影,还有那一道朝他直直劈砍而去的刀光,心间一阵酸痛,手上更用力了。
“没事的,放心吧,兴许已经回来休息了……”
唐母感受到唐辰儿手心慢慢沁出的细汗,又宽慰了两句,可随即那丫鬟便推开门进来了,躬身回答道:“夫人,燕郎君现在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唐辰儿呆住了,看了看窗外已经明亮起来的曙光,双唇渐渐没有了血色,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她松开母亲的手,挣扎着起身,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我要去找他,不行,我要去找他……”
唐辰儿此刻的心情,并不是焦虑,也无法用担心来形容,她现在只觉得害怕,非常的害怕,快要发疯崩溃的那种害怕,但却不是恐惧,而是害怕失去,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害怕听到任何关于那个饶坏消息。
她无法想象,如果那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往后余生,该怎么活下去……
“辰儿,放心吧,辰儿,世轩他没事的……”唐母按住唐辰儿,又急忙劝慰道:“真的没事的,六德过,那些匪寇都被他杀了,不会有事的!”
“那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唐辰儿眼中满是泪水,看着唐母,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让六德他们把你先送回来了,放心吧,世轩他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唐母一边劝着唐辰儿,一边回头又瞪着唐誉道:“唐誉,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唐誉也是跟在这里守了一夜,本来还睡意沉沉,此刻被母亲这样一吼,立马就有些不满了,一边站起来往房门外走去,还一边声嘀咕道:“去找去找!有什么好找的,自己惹了不得聊人物,还要把我们拖下水……”
唐辰儿听了这话,手里抓得更紧了,她看着唐誉走出门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二哥竟如此令她感到厌恶……
黑夜终于过去了,新的一也重新开始。
八里村的那个院子里,王钧站起身来,尽情的伸了个懒腰后,看着边的曙光,神清气爽的笑道:“亮了,咱们押上人犯,凯旋吧!”
叶玄听闻,也看向东方的一片朝霞,笑着点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