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寒冷的雨季已过，良渚王城迎来了难得的几日好天气，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冰雪开始消融。这一天黄昏将至，红彤彤的太阳慢慢从西边群山中落下。

“咚、咚、咚——”鼓声响了三下，诸世子和群臣聚集在良渚王城的宫殿广场上，广场中央搭建了如山一样高的柴木堆，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肃静——”上大夫尚让站立在台上对群臣讲话。他说道：“昨日小除，今朝大除，旧岁即逝，新年将至。吾王有道，应天而行，岁有收成，户有盈粮，兵刃不起，天下太平。然天有三疫，地有四疠，祸害人间，民不聊生，扫年祭灶，驱魔伏瘴，除旧布新，寰宇澄明——”

话音刚落，广场中冒出一群头戴面具之人，面具多为青面獠牙之像，或阔步斜迈，或横冲直撞，姿态颇为嚣张，行为多有猖狂，与此同时在广场的另一方出现了数排头戴面具、白衣白袍之人，这一方阵步伐整齐划一，行动进退有据。

上大夫尚让大声说：“请世子点睛——”此时钟鼓大作，两个壮汉抬出一个巨大的天神面具，二世子夏云阔步上前，手持一根细长竹签，竹签之上蘸有朱漆，在天神面具的眼睛之处分别点上两个朱漆印记，群臣见此议论纷纷。

有大臣说：“举行大傩仪式，击鼓驱逐疫疠之鬼，此乃除了春祭大典之外最重要的仪式，本应由大世子主持，怎么会这样？这明摆着有违祖训。”

有大臣说：“这么多年来大世子华风不在家，‘逐除’之日皆由二世子夏云代劳，不是已经成了惯例了吗？”

也有大臣说：“今日大世子华风不是在场吗？为天神点晴本应为大世子华风，怎么会是夏云世子？真是乱套了！”

“今日的大傩仪式上大夫且卜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出来制止的。”

“明日的禘祭是五岁一度的盛大典礼，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祖先，祭五祀，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有大臣答道：“请大人放心好了！明日禘祭有陛下主持，有上大夫且卜操办，不会有事的。”

在广场之上，身穿白衣白袍的巫师随着鼓点围着火堆不停地手舞足蹈，青面獠牙的疫疠之鬼不甘示弱，张牙舞爪，轮番进攻，双方争斗正酣。

华风听到大臣们议论纷纷，觉得十分无趣，乘大家不注意之时候悄然离开广场，回自己的暖风宫睡觉去了。华风刚出了广场，便有宫女前来请安，说是王后有事寻他。

华风心想：“明日是禘祭大典，母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办理，为何这么晚了急着找我，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华风随宫女前往王后寝宫，半路上宫女却往另外一条支路拐了过去。

华风问宫女：“我们这是往哪里去？母后不在寝宫之中？”

宫女回答道：“禀世子！王后此刻在蚕室等候世子。”

作为世子华风当然知道，禘祭之前宫中有两件大事需要长时间准备：一是牺牲供品，二是黼黻丝服。

在临近岁末之时，养兽之官献上用于祭祀典礼的备选牺牷祭牲，必须由君王亲自察看选定。君王亲手择其毛而卜之，占卜的结果显示为吉，然后养之。此后每逢初一十五，君王头戴皮弁冠，身穿素积服，亲巡牺牲，以示对上天的至孝之心。

丝服制作也非常讲究。王城内的公桑、蚕室选址必须靠近河流，筑宫仞有三尺，棘墙而外闭之。吉日的黎明时分，君王头戴皮弁冠，身穿素积服，亲手占卜，同时挑选后宫的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临近岁末，世妇奉上蚕茧，以示于君王，然后再献茧于王后。王后选定良日亲手缫丝，再织布、上色，最后制成黼黻华服。君王必须穿上这件丝服祭祀先祖，以示至敬之心。

想到这里，华风心里有些奇怪：“明日就要举行禘祭大典，父王的华服既成，母后根本不用再到蚕室，此为何意也？”正在犹豫之际，抬头一看，走在前面的宫女不见了。

“世子救我——”前面不远处听到有人呼救，声音好像就是刚才带路的宫女。

“你在何处？”华风问道。

“世子救我！天色昏暗，不小心掉了井里了——”

华风凭借微弱的月光，蒙蒙胧胧地看到前面树丛之中有一口井。华风箭步向前，把上身探入深井之中细细查看，发现这口井深不见底。

华风突然感觉头顶之上有些异样，他猛一抬头，昏暗之中见到有数根圆木向他砸了下来，华风正待避开，此时脚下一松，“哗啦”一声，整个人往井里掉了下去，他猝不及防落入深井之中，重重摔在井底。

过了一会儿，华风坐了起来，井中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华风抬头往上看，上面的井口之处还有一些微弱的光亮，这时井口之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华风正想呼救，可这井口的一点光亮也不见了，他知道上面的井口已经被人给封上了。

华风用手四处摸索，这井壁湿润光滑，布满苔藓，而井底却十分干枯，碎石满地，杂草丛生，看来这是一口枯井，且已荒废了不少时日。

华风心想：这小小的枯井如何困得住我？于是他盘腿坐了下来，慢慢地呼吸吐纳，人沉静了，自然心如明镜，眼如洞烛。

华风觉得无聊，敲了敲井壁，说了一句：“你出来吧！”“呼”地一声，从井壁中闪出一个干瘪的老头，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了腰间。老头问华风：“公子召唤小老儿有何贵干？”

华风说：“井龙王，华风误打误撞掉到了你井里，多有打扰！”

老头眨了眨眼对华风：“公子不必跟小老儿打马虎眼，小老儿知道你是谁？不过公子认错了，我不是井龙王，这口井已经干枯了一百年了，井龙王无事可做，早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华风说：“那请问你是谁？你觉得我又会是谁？”

老头笑笑说：“你是良渚国大世子华风，还是陆压道君的徒弟。我是这里的土地神，在此地已有数百年，小老儿岁数虽大，可眼不花，心不盲，良渚王城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小老儿的眼睛。”

华风认认真真地向土地神施了一个礼，他说道：“华风这厢有礼了！请土地爷爷恕华风有眼无珠！”

土地神捻了捻了胡子说：“呵呵！你是一个好人。”

华风问道：“华风请教一下土地爷爷，是谁设了一个陷阱，让我掉进这井中的？”

土地神说：“还有谁啊？还不是你的那个……还是过会儿告诉你吧！不过这数百年间，从井上被扔下来的、推下来的、掉下来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多了去了！不过这些人全都死了，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凡人，他们可没有你的本事。”土地神说完直摇头。

华风惊奇地问：“竟有此事？”

“不信我可以带你看看去。”土地神带着华风穿过井壁来到了一个花园。花园不大倒也清静，这里绿树成荫，藤蔓如织，流水潺潺，花香满园。

华风对土地神说：“真看不出土地爷爷挺会享受的？在地底下私藏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土地神“呵呵”笑了数声，然后指着一排的小土堆说：“诺！这些都是这几百年来被人从井上掉下来的人，小老儿看他们可怜，把他们一一给收埋了。”

土地神指着一个小土堆说：“这个是小老儿到这里上任遇到第一个从井上面被扔下来的，她是王宫里的一个世妇，因与王后争宠，被王后活活打死，扔了下来。”

土地神又指着另外一个小土堆说：“这个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宫女，与世子私通，被扔了下来，扔下来的时候还活的，不久就死了。从上面扔下来的以女子居多，偶尔会有一些男子。世子如果没有上乘修行的话，现在也就成了这里的一个小土堆了。”

华风呆呆地看着这些小土堆，他心里想：这些也许只是王宫秘史的极小一部分，真不知这王宫之中藏匿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土地神见华风发呆，便对华风说：“王宫是一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现在尚且年轻，见闻不多，身为世子今后还要经历比这更残酷的事情，慢慢就会习惯的！慢慢就会习惯的！”

华风对土地神说：“土地爷爷，这里比上面的王宫清净许多，华风暂且在此歇息，待天亮之时再回王宫，不知可否？”

土地神说：“没问题！没问题！你爱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只是小老儿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心里憋得慌，你来得正好，在这陪小老儿聊聊天、聊会天。”

华风苦笑了一下。